【作品提要】

浦島太郎以打魚為生，和年邁的母親相依為命。有一天，浦島太郎打魚時連續幾次釣到的都是同一只烏龜，浦島太郎放了烏龜，之后被接去龍宮，受到龍宮仙女的熱情款待，不知不覺一住就是三年。浦島太郎臨走時，龍宮仙女送給他一個三層玉匣，并告訴他遇到困難時可打開它。浦島太郎回到家鄉后，發現已經過了好幾個朝代了，早已物是人非。他打開第一層匣蓋，發現里面裝的是仙鶴的羽毛。打開第二層匣蓋后，被匣中冒出的煙熏成了老人。打開第三層匣蓋后，里面裝有一面鏡子，他一照方知自己已經變老。鶴羽飄到浦島太郎的背上，他變成了一只仙鶴。而這時龍宮仙女變成一只烏龜，爬上海灘來探望浦島太郎。

【作品選錄】

從前，在北前的叫大浦的地方，有一個名叫浦島太郎的人，他和年近八十的老母親一起生活。浦島太郎是個漁夫，還沒有娶上媳婦，因此，他母親經常對他說：“太郎呀，趁我身體還好的時候，快娶個媳婦吧！”

浦島太郎每當聽了母親的話就回答說：“我還掙不了幾個錢，即使娶上個媳婦，也養活不了她。只要媽您老身體健康，我就這樣打光棍也挺好?！本瓦@樣，他一直沒有娶媳婦。

轉眼間，浦島太郎的母親已年過八十，他也已經四十歲了。這一年初秋，每天都刮著北風，一連多少日子不能打魚。打不到魚就掙不到錢，沒有錢，母子倆就揭不開鍋。他想： 明天天氣總會好轉吧，那樣一來就可以出海打魚了……

浦島太郎這么想著，就睡著了。黎明前，他突然醒來一看，簡直是近來少有的好天氣?！鞍パ剑貌蝗菀椎鹊浇裉臁逼謲u太郎立刻準備好，駕上小船出海去了。

可是，釣來釣去，一直釣到東方發白，連一條魚也沒有釣上。這時，他焦慮地想： 這可麻煩啦，難道今天還是不能給媽媽吃上大米飯嗎？

當太陽從東方的海面上悄悄地露出臉的時候，他手頭覺得很沉，像有大魚上了鉤的樣子。好，來了！他用力拉起竿子，原來上鉤的是一只大烏龜。浦島太郎立即取下鉤子把它放了?？墒?，烏龜卻用兩只前爪扒在船邊，不想離去。浦島太郎說：“我以為是一條大頭魚，原來是你這烏龜，只要你在這里，其他魚就不會上鉤。喝，快滾開！”

他把烏龜抓起，往遠處扔去，于是又把釣魚線甩到水里。但是，怎么釣也釣不上魚，他就失望了。在心神不定中，好不容易捱到晌午，這才好像有大魚來上鉤了。好，來了！拉起竿子一看，這回又是早晨上過鉤的那只烏龜。這時，浦島太郎又生氣又著急地說：“哎呀！我明白告訴過你，叫你游到遠處去，可是你又來上鉤了。今天真是個倒霉的日子！”他把龜扔掉了。要是連一條魚也釣不上，怎么回家呢？

他又耐著性子專心釣起魚來。等到日落西山的時候，釣上來的還是那只烏龜。這一回，浦島太郎可真氣壞了，他用盡全力，把烏龜盡可能扔得遠遠的。

這時，太陽已經西下，什么也干不成了，沒有辦法，只好調轉船頭往村子劃回來。歸途中，迎面駛來一艘大船。浦島太郎想：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船，它是從哪兒來，到哪里去呢？一定是從遠方來，到遙遠的國家去的。

他一邊想一邊劃船，那艘大船駛到浦島太郎跟前，戛然停下。接著，船長走出來打招呼說：“浦島太郎，浦島太郎！”

浦島太郎問：“有什么事嗎？”

船長說：“我是龍宮仙女的特使，我的主人——仙女小姐吩咐我迎接您到龍宮去，請您上這個船，到龍宮去吧！”

可是，浦島太郎卻婉言謝絕了：“我要是去什么龍宮的話，丟下我的老母親怎么辦？我母親已經八十了。感謝您的好意，只要我母親健在，我就哪兒也不去！”

船長再三地勸誘他說：“哎喲，哎喲，您的老太太絕不會有什么不方便，我們會安排她過得很好的。總之，請您上船吧！”浦島太郎終于登上大船了。

浦島太郎上船后不久，好像駛入什么煙霧彌漫的地方。船靠近了龍宮的大門，里面是巍峨瑰麗的宮殿。在悠揚悅耳的樂聲中，侍女們簇擁著龍宮仙女，穿著五彩繽紛的衣服，和一群群的魚一起出來迎接。他受到非常隆重的歡迎。她們說：“浦島太郎，歡迎您！”

在龍宮，浦島太郎天天參加盛宴。他本來打算最多只住三天，但每天聽著美妙的音樂，觀看多姿的舞蹈，流連忘返，不知不覺過了三年。

有一天，浦島太郎向仙女請求說：“仙姑，仙姑！長久以來，蒙你多方照顧，實在感恩不盡?，F在我心中常常惦念著年老的母親，真是放不下心，很想回故鄉去看一看，請允許我往家里走一趟吧！”

于是，仙女送給浦島太郎一個三層玉匣，告訴他說：“浦島太郎，當您遇到困難的時候，請打開這個玉匣吧！”

隨后，浦島太郎被請上大船，回到了故鄉。

浦島太郎回到故鄉一看，山嶺的形狀已經改變，山坡上的樹木也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些枯樹。

他想： 我僅僅走了三年，就變成這樣，這是怎么一回事呀！

他一面想，一面向自己的家園走去。在一座草房里，有一位老大爺在編草鞋。浦島太郎走進老大爺家里問道：“我原來是住在這兒的。我想打聽一個名叫浦島太郎的人，他在這一帶住過，您知道嗎？”

老大爺說：“是啊，聽說在我祖父的祖父那個朝代，是有過一個叫浦島太郎的人。后來他好像到什么龍宮去了。那時，大家都盼著他今天該回來了，明天也許會回來，一直等了他好些年，可他始終沒有回來。”

“那么，浦島太郎的母親呢？”

“那位老母親和她那一代人，很早很早以前都已死光了。”

“老母親的墳墓在哪兒？”

根據老大爺的指點，浦島太郎找到了母親的墳墓，這座墳已經完全被樹葉覆蓋著，一看就知道這是若干朝代以前的古墓。

然后，他到了自己的家，看見盛洗手水的石盆、院子里的石臺階等物還原封未動；但除此以外，不但房子已經沒有了，就連樹木也不見了，僅僅知道這是老家的遺跡。

浦島太郎不知如何是好，就把仙女送給他的三層玉匣從懷里掏出來，先打開最上層的匣蓋一看，里邊裝的是仙鶴的羽毛。打開第二層匣蓋后，從里面裊裊升起一縷白煙；浦島太郎被煙一熏，立刻變成了老爺爺。再打開第三層匣蓋，里面裝有一面鏡子，照了鏡子，才知道自己完全變成白發蒼蒼、滿腮銀須、彎腰駝背的老人了。

他一面照鏡子一面想： 多么奇怪的事?。》讲旁谙蛔永锏南生Q羽毛，被風呼的一吹，飛旋起來，轉眼間聚成一雙大鳥的翅膀，貼在浦島太郎的脊背上；于是，浦島太郎立即變成了一只仙鶴。

仙鶴飛向天空，在母親的墳墓上空盤旋著。據說，這當兒龍宮仙女為了探望浦島太郎，變成一只烏龜，爬上海灘來了。

仙鶴和烏龜，載歌載舞地唱著《伊勢舞曲》。這首歌詞產生的典故，就是從這故事來的。

(陳志泉　譯)

【賞析】

浦島太郎的故事在日本是一個家喻戶曉的傳說。它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其最早的記載見于成書于720年的《日本書紀》中?！度毡緯o》的雄略天皇22年條中記載了瑞江浦島子乘舟而釣，得一大龜后，與之到蓬萊山歷觀仙眾的傳說。略晚于《日本書紀》的《丹后國風土記》中有一則漢文逸文，詳細描述了這一傳說。這則逸文不僅記載了《日本書紀》中的內容，還添加了浦島子打開梳妝盒后成仙的結局。《萬葉集》第1 740首和歌也記載了這一傳說，可它的結局是，浦島子打開梳妝盒后，瞬間變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并迅速死去。之后成書的《古事談》中的《浦島子傳》，以及《群書類從》中的《浦島子傳》、《續浦島子傳記》沿襲了以上的記述，也用漢文詳細記錄了這一傳說。

直到室町時代后期成書的《御伽草子》，這個傳說才呈現出現在的形態。即士族“浦島子”變成了漁夫“浦島太郎”，他或釣龜或救龜，因而去了龍宮，臨別時得到了寶箱，并且打開寶箱后，或變成了老人，或變成了仙鶴?！队げ葑印分羞@個用日文記錄的傳說，后經明治時期的作家巖谷小波改編，被編入20世紀上半葉日本通行的小學二年級語文教科書，而且1911年被編入日本教育部指定的唱歌課本。從此，浦島太郎的傳說才風靡日本，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關于這個傳說的原型，中日學者經過細致縝密的研究，一致認為它是中國志怪小說和道教思想影響的結晶。它的構成要素(如蓬萊山、龍宮、七世之孫)來源于《山海經》、《搜神后記》、《述異記》、《續齊諧記》等書，與東晉時成書的《拾遺記》中“洞庭山”條里的故事非常接近。無論是大量引用中國典籍的漢文《浦島子傳》，還是室町時代以降以日文形式廣泛流傳的《浦島太郎》，浦島傳說深受中國文學、文化影響，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這個綿延了一千多年的傳說幾經文人之手改編，不斷被加入新的內容，從而受到日本不同時代人民的喜愛?？梢哉f，它將異界訪問、異類婚姻、動物報恩、禁忌等主題巧妙地融為一體，體現了人們對未知世界的憧憬、對故鄉無法割舍的思念、與美人的悲歡離合、對衰老死亡的恐懼和對青春的向往等種種復雜的感情。

故事中的龜應該成為人們關注的對象，因為它將這四個主題連成一串，并體現了中國文化對日本的深刻影響。雖然異類婚姻、動物報恩的主角可以是狐貍、鶴、蛇等動物，但為什么這個傳說選擇龜作主角呢？這是因為龜是長壽的象征，并且它所暢游的龍宮和所負載的蓬萊山，都是長生不老的仙人們居住的神圣場所。所以，龜在道教文化中是與浦島太郎變成的仙鶴一樣神圣的動物，這個傳說也突出反映了當時日本流行著道教神仙思想。同時，龜是水中生物，經常出現在身處島國的日本人的視野中，這也反映出了日本所處的地理條件。正如王孝廉在《花與花神》中指出的那樣： 中國仙鄉故事多半是入山，日本的浦島傳說是下海到了仙鄉，這當然是由于日本是海島國家的實際地理環境而產生的變化。

另一個應該注意的對象是玉匣(有的版本作梳妝盒)，它是禁忌主題所必需的物品。龍宮仙女將玉匣交給浦島太郎，隱含著她只為浦島太郎化妝，心中只想著浦島太郎的意味。當浦島太郎打開玉匣的時候，就遭到了或猝死、或迅速衰老、或變為仙鶴的報應。這個禁忌主題似乎更多地受到了日本神話的影響。據《古事記》記載，火遠理命與海神的女兒結婚后，妻子告誡他自己生產時不許偷窺，可他沒有遵守這個約定，因而他們的姻緣也就斷絕了。

總之，浦島太郎的傳說不僅深受中國文學、文化的影響，也極具日本民族思想的特色，它綜合了多個主題，如同三棱鏡一樣，折射出民間文學千變萬化的奇妙色彩。

(孫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