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奶娃是麥肯家的第三代,祖父過著奴隸的生活,父親則抱著“有錢才有自由”的人生哲學,同“有錢的白人一樣”貪婪和吝嗇。奶娃在白人文化的環境中成長,還染上了現代文明中的惡習。當奶娃逐漸成長為一名“黑人新貴”之后,那些依舊過著朝不保夕生活的兒時伙伴對他的發跡羨慕不已。黑人新貴和窮苦黑人之間的沖突讓他痛心不已,同時也促使奶娃去南方故土尋找自己的“根”。南行中奶娃親眼目睹了北方城市黑人與南方鄉鎮黑人之間的沖突,以及黑人在廢除奴隸制之后與白人之間對抗的繼續。祖輩的顛沛流離和兒時在黑人區耳聞目睹的種種不平引起他的深思。最后,奶娃在大自然中接受了古老文明的“再洗禮”,告別了舊我,開始了新生。
【作品選錄】
“你挺會用瓶子的。獵槍使得好嗎?”其中一個上年紀的男人側身溜到他跟前說。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似乎年輕人已經顯過身手,結果不能令人滿意,如今輪到上歲數的人們來試試招數了。他們的手法當然是不同的。他們不用那指名道姓的不堪入耳的臟話來一場唇槍舌劍,也不用揮刀舞棒,不用嘴里噴著熱氣,揪住對方脖子上的肌肉。他們可能將在另一塊場地上來測試他,較量他,挫敗他。
“是我們那兒的最佳射手。”奶娃撒了個謊。
“是這么回事?”
“是啊,就是這么回事。”
“我們有人過一會兒要去打獵,愿意一塊去嗎?”
“那個×娘的沒牙佬也去嗎?”
“掃羅?不。”
“怕我會把他剩下的牙全打掉吧。”
那人縱聲大笑。“縣司法官已經打掉了——用槍托。”
“是嗎?好啊。”
“那么,你來嗎?”
“我一定來。給我弄支槍就成了。”
他又大笑著說:“我名叫奧瑪爾。”
“我叫麥肯·戴德。”
奧瑪爾驚愕地眨了眨眼睛,不過沒加評論。他只是告訴奶娃,太陽一落就到沿路上行大約兩英里處的“金·沃爾卡”加油站去。“一直走過去就到,沒有第二條路,你不會找不到的。”
“我能找到。”奶娃站起身來走向他的汽車。他摸索著找了一會兒汽車鑰匙,打開車門,側身坐了進去。他搖下了四扇車窗,在后座上找到一條毛巾。他用上衣作枕頭,用毛巾作繃帶扎上臉上的傷口,伸展開四肢,躺下休息了。他的腳伸出了敞開的車門。×他們的。這些在世界上漫游的算些什么人,竟然要干掉他?當他還在母腹中時,他父親就想殺死他。可是他生了出來,活了下來。他還熬過了過去的一年。這一年中,他躲避著那每月都要來殺他一次的女人。他也曾像現在這樣躺著,把一只胳膊遮在眼睛上,大敞四開地等候著她手中握著的無論什么武器。他也照樣挺過來了。有些蝙蝠曾經把他從一個山洞中趕出來——他也已經受過了。而且他從來都沒用過武器。今天,他走進一個雜貨店詢問一下有沒有人能夠修修他的車,結果,一個黑鬼竟掏出刀子來捅他。然而他還是沒有死。這些黑種的尼安德特人現在以為他們在準備做些什么呢?×他們的。我名叫麥肯;我已經死了。他已經想到,這塊地方,這個沙理瑪,就要成為他的家了。他的老家。他的家人來自這里,他的祖父和祖母來自這里。一路上,南方的鄉親對他殷勤好客,幫助極大。在丹維爾,他們把他當作英雄,當作崇拜的偶像。在他自己的家鄉,他的名字拼出來令人畏懼,遭人嫉妒,讓人敬而遠之。可是在這里,在他的“老家”,人們不了解他,不喜歡他,還他媽的幾乎殺了他。這些人可真是世界上最卑鄙的該絞死的黑鬼。
他睡了,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干擾,睡得安安穩穩。他只是做了一個夢,夢中他覺得他看見了吉他俯身瞅著他。醒來之后,他在所羅門先生那兒買了兩瓶菠蘿汁和一筒餅干。他坐在門前吃著,周圍是那幾只母雞。男人們都走了,太陽正在西下,只有孩子們留在那兒看著他吃。他把最后一口菠蘿汁灌進喉嚨后,一個孩子走上前來問他:“把罐頭盒給我們好嗎,先生?”他伸出手去,他們抓上罐頭盒就跑,用它做游戲去了。
他出發到“金·沃爾卡”加油站去。盡管他這輩子還沒擺弄過火器,但即使他能找到辦法逃避這次狩獵,他也不會采取的。他已經不再回避問題,不再躲躲閃閃、羞羞答答地繞開困難走路了。以前他都是和吉他一起去冒險,這次他可要匹馬單槍地干上一場了。他不僅讓哈格爾捅過;他還讓夢魘中的巫婆抓住過,親吻過。對于一個大難不死的人來說,其余的一切無非是玩笑而已。
金·沃爾卡實在是名不符實。他是個禿頂的小個子,嘴里嚼著煙草,左腮脹鼓鼓的。若干年前,他曾經是一個黑人棒球隊中的著名投手,店鋪滿墻上都貼著、釘著記載當年光榮歷史的照片和獎狀,那伙黑人曾經告訴奶娃,在五英里之內沒有修車站或值班機械師,他們一點沒騙他。“金·沃爾卡”加油站顯然好久以前已經破敗了。油泵是干干的,那地方連一聽汽油也沒有。如今這鋪面像是用作男人俱樂部之類的場地,而沃爾卡則在后室居住。沃爾卡本人并不去打獵。除他之外,那里已有兩個人,一個便是奧瑪爾,另一個人白天也坐在所羅門先生店前的門廊處,他自我介紹叫路德·所羅門,不過和店老板并不沾親帶故。他們在等其余的兩人,他們在奶娃之后不久也就到了,還開來了一輛舊的“切維”牌汽車。奧瑪爾介紹他們倆說,一個叫加爾文·布萊克斯通,另一個叫“小男孩”。
加爾文看來是這伙人當中最好相處的。介紹完畢,他就吩咐金·沃爾卡去“給這城里孩子弄雙鞋來穿”。金把嘴里的煙草吐出來,在四周翻箱倒柜,總算找來一雙厚底粗面皮鞋,上面還沾著一層泥。他們一邊從頭到腳把奶娃裝備起來,一邊為他的內衣笑個不停,還揣摩著他的西裝背心——“小男孩”想把他那雙摔跤運動員的粗胳膊伸進奶娃的上衣里——納悶奶娃的一雙腳出了什么毛病。由于兩天來他一直穿著濕鞋濕襪子,他的腳趾上還在往下掉皮。金·沃爾卡讓他在腳上灑了些“阿姆及哈默”牌蘇打水,然后再穿上他們拿給他的一雙粗布襪子。等到奶娃穿好一身二次世界大戰時的軍用工裝,戴好一頂編織的線帽子后,他們就打開了幾瓶“福爾斯塔夫”牌啤酒,同時開始談論起槍支。到了這場合,大家邊喝邊談,那種卑瑣勁頭大大減少了。金·沃爾卡遞給奶娃一支“溫徹斯特”牌的零點二二口徑的獵槍。
“用過這種零點二二英寸的槍嗎?”
“沒怎么用過,”奶娃說。
五個人擠進“切維”車,駛進了日暮之中。奶娃測算著,在十五分鐘左右,他們就開上了高地。汽車在狹窄的道路上顛簸著,幾個人又聊起了天。他們談到各種各樣的詭計、狩獵、殺戮、失誤。不久,太陽落下,月亮升起,銀光灑滿大地。氣溫降低,奶娃暗自慶幸頭上戴了那頂編織的帽子。汽車繼續行駛,拐了幾個急轉彎。奶娃從后視鏡里瞥見了另一輛汽車的頭燈,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 不知他們會不會遇到別人。天空上這時已露出點點繁星。
“抓緊點時間吧,加爾文。浣熊該覓完食回家了。”
加爾文把車子駛向一邊停住了。
“放它們出來吧,”他說著把汽車的一串鑰匙遞給了“小男孩”。“小男孩”繞到車后,打開艙蓋。三條獵犬跳了出來,搖著尾巴東聞西嗅,一聲不叫。
“你把別基帶來啦?”路德問道。“噢,伙計!我們今晚要獵到浣熊了!”
幾條狗躍躍欲試,緊張地等候著,準備一聽到主人發出的信號就立刻沖進樹林,這使奶娃極度惶惶不安。他應該做什么呢?除去汽車頭燈的兩根光柱,兩英尺以外周圍是一團漆黑。
奧瑪爾和“小男孩”從后艙中抬出了他們的裝具: 四盞手提燈、一個手電、繩索、獵槍子彈和一品脫酒水。他們把手提燈一一點著以后,就問奶娃,他愿意用手提燈還是手電筒。他正拿不定主意,加爾文說:“他可以跟我在一起。就給他手電吧。”
奶娃把電筒放到了后兜里。
“把你兜里的鑰匙鏈掏出來,”加爾文說。“弄出的響聲太大了。”
奶娃照囑咐他的話做了,然后接過金給他的獵槍,還有一段繩子。他們輪流從酒瓶喝著酒,他也喝了一大口。
獵狗在四下里腳步無聲無息地輕輕走著,它們喘著氣,真讓人緊張得透不過氣來。加爾文和奧瑪爾都在他們的雙筒獵槍里裝好兩種子彈: 一邊是零點二二的子彈,一邊是大號鉛彈。“小男孩”拍了一下手,三條獵狗立刻像離弦的箭一般地嗥叫著朝黑夜中跑去。奶娃本以為獵人也會立即跟著跑去,但他們卻安詳地站著,聆聽了片刻。“小男孩”輕聲笑著搖了搖頭。“別基跑在最前邊。咱們走吧。加爾文,你和麥肯走右路。我們走這頭,沿著峽谷包抄過去。現在不要射熊。”
“我要是看見熊就開槍,”加爾文一邊和奶娃走開,一邊說著。
他們離開“切維”汽車時,奶娃在路上注意到的那輛汽車加速駛了過去。顯然,他們這隊獵人已經湊齊,那車同他們無關。加爾文在前面引路,手提燈在他手中低低地搖晃著。奶娃打開了手電筒。
“最好省著點電,”加爾文說。“你現在還用不著它呢。”
他們一步步地緩緩走著,方向似乎是朝著犬吠而去,不過奶娃心里沒底。
“這地方有熊出沒嗎?”他問道,希望讓人聽起來口氣像是感興趣而不是迫不及待。
“只有我們,手里拿著槍。”加爾文笑著說,突然黑暗吞沒了他的身影,只有那低低搖曳著的燈光標出了他的蹤跡。奶娃起初目不轉睛地盯著燈光,后來才醒悟過來,這樣一來,他就對周圍什么都看不見了。他要是想讓眼睛適應黑暗,就一定要看可能見到的東西。一聲長長的嗚咽從他們左方的樹林中的某個地方飄過來。那聲音聽起來就像一個婦女的嗓音,抽噎之聲交融在獵犬的吠叫和男人的吆喝之中。過了幾分鐘,遠遠傳來的狗叫和那三個男人的喊聲止住了。在颯颯風聲中只聽得見他和加爾文的腳步聲。奶娃很花了一陣時間才琢磨出怎樣抬腿落腳才能躲開樹根石塊的磕磕絆絆;怎樣把一棵樹和樹影分清;怎樣彎腰低頭才能避開加爾文在前面順手拽住的枝條反彈回來,不致掃到他的臉上。他們朝高處走著。加爾文不時停住腳步,舉起提燈仔細察看一棵樹,從離地面三英尺的地方一直往上看到他手臂所及的高度。有時候他又用燈照著地面,蹲下來盯著泥地辨認著。每這樣做一次,他好像都在悄聲說著什么。不管他發現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奶娃也沒有問他。奶娃一心想做的事就是保持警覺,只要有野獸接近,管它是什么動物,就馬上開槍射擊,同時提防著他們中的某個人會試圖謀害他的生命。白天他剛到沙理瑪一小時,就有個年輕人打算當眾殺害他。此時在黑夜的掩護之下,這幾個上年紀的人能夠對他怎么下手,他可只能瞎猜了。
他又聽到了那女人抽泣的聲音,便問加爾文:“這到底是什么聲音?”
“回音,”他說。“萊娜山谷就在前邊,趕上風從某個方向吹,就會發出這種響聲。”
“聽起來就像是一個女人在哭。”奶娃說。
“那是萊娜。老鄉們都說有個叫萊娜的女人在那地方哭。這才有了那么個地名。”
加爾文停住了腳步,但是他停得太突然,正在沉思著關于萊娜的奶娃一下子撞到了他身上。“噓!”加爾文閉上眼睛,朝風擺了擺頭。奶娃只能聽到狗又叫了起來,他想,不過比剛才的叫聲更急促了。加爾文呼哨了一聲。一個遠遠的口哨聲應答著他。
“野種!”加爾文激動地脫口喊道。“貍貓!來,伙計!”他著實往前一跳,奶娃也照樣緊隨著。他們現在仍在走著上坡路,步速可加快了一倍。這是奶娃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長途跋涉。得有幾英里了,他想道;我們應該已經走了幾英里了。幾小時了;從加爾文吹口哨算起足有兩小時了。他們繼續前進,加爾文一味大步流星地朝前趕,只是偶爾喊上一聲,再停下腳步聽聽回應。
星移斗轉,奶娃已經周身無力。他和加爾文手提燈之間的距離已經越拉越大。他比加爾文要小上二十歲,但他發現自己卻跟不上他的步伐。他的腿腳已經動轉不靈了——遇到大石頭,寧可踩上去也不想繞過去了,他拖著兩腳,在突出地面的樹根中吃力地挪動著,而且,這時加爾文已經不在他緊前面,他得自己把撞到臉上來的樹枝撥開了。多使一份力氣來低頭和拽枝,跟走路一樣乏人。他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只想能一屁股坐下來喘口氣。他相信他們已經兜過圈子就要同另外三人合圍了,因為他似乎已經是第三次看到遠處的那塊高出一倍的巨石了。他們非兜這圈子不可嗎?他不清楚。這時他覺得好像聽人說過,某些猛獸在遭到追捕時是兜著圈子跑的。是不是貍貓也這樣呢?他甚至不曉得貍貓長得是什么樣子。
他終于抵御不住疲勞的侵襲,一屁股坐了下來;他要是只放慢腳步倒好了,這一坐可犯了大錯,等他重新站起身來,只覺得兩腳生疼,他那條短腿更是痛苦難言,只能一瘸一拐地跛行了。沒過多久,他一次至多只能走上五分鐘,就要停住腳步,靠在溢出清香的樹脂的樹干上歇一陣。加爾文的提燈這時成了在樹叢中忽隱忽現的一絲星火了。最后,奶娃一步也不能再走了,只好歇了下來。勉強掙扎到下一棵樹,他便癱倒在地,把頭向后歪在樹皮上。他們要是想笑,就讓他們笑吧,他反正不走了。他只覺得心臟已從頦下離開了他,后來才又復歸胸腔中的原位。他伸開兩腿,從后褲兜里掏出手電,把“溫徹斯特”牌獵槍放到了右腿旁邊。現在一歇下來,他才感到太陽穴在怦怦直跳,剛才行路時由樹枝抹到臉上的葉汁和樹液,在夜風的吹拂下,使傷口刺癢難耐。
等到緩過氣來,呼吸差不多正常了,他開始琢磨自己坐在這藍嶺縣境的密林之中到底所為何來。他來此本要循著當年派拉特徒步跋涉的足跡,去尋找她可能拜訪過的親戚,去盡可能發現金子的線索或者證實金子已不再存在。他怎么會把自己先是卷進一場用破瓶子對付刀子的格斗,然后又卷到這場狩獵中來了呢?他想道,無知啊,還有虛榮。他沒能早些有所警覺,沒能看到身邊到處都已出現的種種征候。也許這是黑人的一連串卑劣手段,但他本該猜測到、覺察到的,而他沒能事先看出來,部分原因就在于他在另一處地方輕易地受到了款待,是不是這么回事呢?也許,在丹維爾所沐浴到的英雄崇拜(已經隔了兩代)的光輝也使他盲目起來。或許,在羅瑙克、彼得茲伯里、新港新聞里的人們的眼睛并非因歡迎和欽敬而閃光。也許他們只不過感到好奇和開心。他在任何一處地方都沒有逗留很長時間,因此發現不了真情。他只是在這兒吃一頓飯,在那兒加一箱油——唯一的一次真正接觸是買那輛汽車,在那種特定環境下,賣主對買主當然是和藹謙恭。在他需要仔細修理汽車時,情況也與此相仿。這些人的不開化表現在什么方面呢?多疑。易怒。找碴和排外。暴躁。褊狹,嫉妒,奸詐和邪惡。他并沒有什么舉動不妥,卻招來了他們的輕蔑。他只不過說了一句可能得買一輛車,就惹起了周圍的一觸即發的敵意。為什么他們不采取羅瑙克賣給他汽車那人的態度呢?因為他在羅瑙克時并沒有汽車。而在此地,他已經有了一輛,卻要再買一輛,也許正是這件事惹惱了他們。何況,他并沒有暗示他要以舊換新。他只是流露說要扔掉這輛“破”車,再另買一輛。可是又怎么樣了呢?他要怎么花自己的錢,有他們什么事?不該對他竟然……
應該。這個字眼兒聽起來太陳舊了,老掉牙了,該棄置不用了。應該。如今在他看來,他總在想著或說著,他不應該遭到某種厄運或受到某人虐待。他曾對吉他講過,他不“應該”受他家庭的束縛,憎恨或者其他。他甚至不“應該”去聽取他的父母向他和盤托出的全部不幸和彼此譴責。他也不“應該”受哈格爾的報復。可是,為什么他的父母要把他們的問題告訴他呢?要是不告訴他,又該告訴誰呢?既然一個陌生人都要殺死他,哈格爾當然就更可以,因為她認識他,是他把她像咂過滋味后的膠姆糖一樣拋棄了——她也有權利要殺死他啊。
顯然,他認為他只應該為人所愛——不過要保持一點距離——別人對他應該有求必應。而作為回報呢,他得……什么?讓人高興?對人慷慨?可能他認真說的話無非是: 我對你的痛苦沒有責任;我可以和你同甘,但不能和你共苦。
這都是些煩人的想法,可是總也擺脫不掉。月光之下,他孑然一身地躺在地上,連那使他記起是同別人一起來到林中的犬吠聲都沒有,他的自身——那個所謂“人格”的外殼——讓位了。他只能看到他自己的手,而看不到他的腳。他只是他的呼吸,現在越來越緩慢的呼吸,他還是他的思想。他的其余部分都已經消失了。于是這些想法就暢通無阻地來了,沒有別人攔擋,沒有他事干擾,甚至也沒有他本人目光的妨礙。這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幫助他——他的錢不成,他的車不成,他父親的聲名不成,他的西裝不成,他的皮鞋也不成。事實上,這些全是他的絆腳石。除去他那塊破表和他那裝有大概二百塊錢的錢夾之外,他上路時所帶的行裝用品都已丟失殆盡: 他的提箱中裝有的蘇格蘭威士忌、襯衫、為盛金口袋留的空地;他的鴨舌帽、他的領帶、他的襯衫、他的三件頭西裝、他的短襪、他的皮鞋。他的表和他的二百塊錢在這人跡不見的露天野外,是毫無用處的,在這種地方,一個人所有的一切就是與生俱來的身體,余下的便只有學著去應用的本領。以及堅忍的品德。還有視、聞、嗅、味、觸——還有他自知他所不具備的其他官能與意識: 在需要感覺的一切事物中,要有一種分辨能力,一種生命本身可以仰仗的能力。加爾文在樹皮上看到了什么?在地面上看到了什么?他當時怎么說的?他聽到了什么,怎么就知道發生了意外的事情,而且知道是遠在兩英里——或者還要遠——之外,而且還知道那意外之事是另外一種野獸,就是貍貓呢?他依然能夠聽到他們——剛才那幾個小時里他們那種說話的口吻依然留在他的耳畔。他們是在互相打著信號。他們都說了些什么?“等著不睡?”“就在這兒?”一點一點地,一切都就緒了。狗,人——沒有一聲是空叫亂喊,全都是指示方位與距離的信號。人和狗在互相交談。他們用一種特殊的聲音談著特殊的、復雜的事情。其中有一條狗在一聲長嗥之后,又接上一聲很不一般的吼叫。那低低的長嗥聽起來像是一個低音大提琴發出的男低音,意思是狗已經明白并做了某件事情。狗還對人講話: 短促信號的吠聲——間隔均勻而寬大——每三四分鐘叫上一次,可能持續了有二十分鐘。這是類似雷達的一種信號指示,告訴人: 它們在什么地方,它們看到了什么東西,以及它們想對此采取什么行動。而人則通知它們,同意,或改變方向,或返回原地。所有那些尖嘯,那些由高到低迅速變換的吠叫,那些拖得長長的呼號,那些號音,那些鼓聲,那低低的流水般的嘩嘩聲,那蘆笛聲,那短號的單薄的咦咦聲,那低音大提琴的嗡嗡聲。這些全都是語言。是人們在家中想要狗跟上他們時用腮幫倒吸氣發出聲音的延伸。不,這不是語言,是早在語言之前就已存在的信號。是早在書寫文字出現之前就存在的符號。是人類和動物彼此確實在交談的時代的語言;是一個人可以和一只猿坐在一起談話的時代的語言;是一個人可以和一只虎共用一棵樹,而且彼此了解的時代的語言;是人和狼跑在一起,而不是人逃避或追逐狼的時代的語言。而他則是在藍嶺山脈之中,在一個發散出香甜氣味的桉樹之下聽到這種語言的。而如果他們能夠和動物交談,動物也能和他們交談,他們對于人類還有什么不解的呢?或者在這種情況下,對大地還有什么不解的呢?加爾文在尋找的還不僅僅是蹤跡——他對樹木低語,和土地密談,他觸摸著它們,就像一個盲人撫摸著一頁盲文,用指端的觸覺讀出含義。
奶娃在樹皮上蹭著后腦勺。這是吉他所思念的南方的東西——樹林、獵手、殺戮。但吉他也讓某些東西,譬如庫柏牧師的疙瘩、掃羅缺的牙齒,還有他自己的父親的慘死,傷害了,嚇壞了。奶娃剎那間感到對他們所有的人的一陣激情的沖動;就在這荒野之中,在這清香的桉樹之下,諦聽著人們跟蹤一只貍貓的音響,他覺得他如今理解吉他了。當真理解他了。
在他大腿的兩側,他都感到了清香的桉樹隆出地表的根部在摩挲著他,就像一個老祖父的那雙粗糙卻充滿父愛的手在撫愛著他一樣。他感到既緊張又放松,就把手深深地陷進草叢之中。他試著用指尖去聽,聽一聽要是大地有什么要說的話,到底在說些什么,而它果然很快就告訴他,有人站在他背后,他馬上把一只手舉到脖子上,剛剛來得及抓住套緊在他脖子上的繩索。繩索緊緊地像刀刃似地勒住他的手指,深深地陷進皮肉之中,他只好松開了手。這時繩索便套緊了脖子,勒得他喘不上氣來了。他覺得他聽到了自己喉嚨間發出的咯咯聲,看見眼前一陣陣繽紛的色彩在飛舞。當樂聲隨著彩光而來時,他知道他已經剛剛吸進了世上留給他的最后一股清香的空氣。他的生命在他面前閃過,完全和他過去聽說過的一樣,只是這生命只包含有一個形象: 哈格爾滿懷柔情地朝他俯下身來,用可以想見的最親密的性感姿態撫愛著他。在這幅畫面中,他聽到那個拉住繩索的人的聲音說道:“你的日子已經到了。”在這彌留之際他心中充滿悲傷,為在他的朋友的指尖觸摸中離開這個世界感到難過,于是,他松弛了一下,這時,那種壓倒一切的憂郁充塞著他,他感到纏在他那青筋直繃的脖子上的粗繩也松弛了,有那么短短的一瞬,繩索留給了他一點空隙,讓他得以喘了口氣。但這次吸進的是一口生命之氣,不是垂死的咽氣。哈格爾、彩光、音樂全都消失了,奶娃抄起身邊的“溫徹斯特”獵槍,拉開槍栓,扣了下扳機,朝跟前的大樹開了一槍。引爆聲嚇了吉他一跳,繩子又放松了。吉他又往回拉繩子,但奶娃知道他的朋友這樣一來就非得雙手使勁不可。他便把獵槍盡量對著背后,笨拙地再次扣了扳機,結果打中了樹枝和泥土。他正在琢磨槍里還有沒有彈藥,這時卻聽到了就在正前方不遠的地方有那三條剛才追逐貍貓的獵犬的狂野而美妙的吠聲。繩子落在了地上,他聽到吉他調頭飛速地穿過樹木跑開了。奶娃站起身,握住手電筒,朝腳步跑動的聲音的方向照去。除去抖顫的樹枝以外,他什么都沒看見。他一邊揉著脖子,一邊循狗叫聲走去。吉他手中沒槍,要不他就會用了;因此,奶娃覺得握著槍朝狗走去是安全的,盡管槍里已經沒有子彈了。他沒走錯,他的方向拿得很準,他來到了加爾文、“小男孩”、路德和奧瑪爾跟前。他們一個個都蹲伏在地上,前面幾步遠就是那幾只狗,樹上一只貍貓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幽光。
狗在拼命躥上樹,而獵人們正在斟酌是把貍貓射死,還是打傷它一條腿,讓它跳到地上,由狗去撕咬,或者用什么別的辦法。他們決定把它打死在蜷伏的樹上。奧瑪爾站起身來提著燈向左邊一晃。貍貓隨著燈光往外爬了一段。這時“小男孩”瞄準了就是一槍,剛好打中貍貓的左前腿,登時它就從樹枝中摔下來,落入別基和它的伙伴的口中。
貍貓雖傷猶斗,幾條狗竟奈何不了這只生命力極強的野獸,后來加爾文一聲尖嘯,命令狗閃開,又給了貍貓一槍,兩槍,這時那家伙才停止了掙扎。
他們舉燈照著獵物的尸體,興高采烈地咕噥著那家伙的尺寸、兇猛和一動不動的樣子。四個人全都跑下來,取出繩索和刀子,砍下手腕粗的一根樹枝,把它和貍貓捆緊,準備扛上獵物,走上一段長路返回。
他們只顧自己高興,過了好長一會兒才想起問奶娃剛才他在那后面對什么開了槍。奶娃把抬著的獵物稍稍舉高了一點說:“我把槍掉在地上了。我絆在槍上就走了火。等我揀起來又走了一次火。”
他們爆發出一陣笑聲。“絆上了?你把保險打開干嗎?是不是你嚇慌了?”
“嚇死了,”奶娃說。“嚇得要死了。”
他們吆喝著,大笑著一路走回到汽車跟前,他們逗著奶娃,攛掇他繼續講點他怎么害怕的情況。他對他們講了,他自己也笑著,笑得有力,笑得響亮,笑得長久。那是開懷大笑。他發現自己僅僅由于走在大地之上便振奮不已。走在大地上就像是他屬于大地;就像他的兩腿是莊稼的莖,是樹木的干;他的部分軀體就這樣往下延伸,延伸,直扎進石頭和土壤之中,感到在那里十分暢快——在大地上,在他踏腳的地方。他也不跛了。
他們在金·沃爾卡的加油站迎來了朝陽,那是他們熬過一夜之后又看到的日出。奶娃成了他們的笑柄,不過他們的玩笑是善意的,和他們出發時那種嘲弄的大笑大不一樣。“你走運,總算九死一生。貍貓不是什么問題,這地方的黑人才是問題哪。趁著我們圍住那貍貓,而樹上那鬼家伙要咬我們和獵狗的當兒,遠遠地放了一槍。是朝著樹林子打的。幾乎要把他自己的腦袋打掉了。你們這些城里的小伙子難道不知道怎么把握自己嗎?”
“你們這些鄉下黑鬼把我們徹底打敗嘍。”奶娃回答說。
奧瑪爾和“小男孩”拍著他的肩膀。加爾文沖路德叫道:“去叫一下渥涅爾。告訴她把早餐準備好。我們馬上就動手剝貍貓皮,我們進廚房時個個都會有個好胃口的,讓她最好給我們吃個痛快!”
奶娃隨著他們來到加油站背后,那里有一小塊水泥地,上面遮著白鐵瓦楞頂子,那只死貍貓在地上躺著。奶娃的脖子腫了,只要一低頭就疼。
奧瑪爾把捆著貍貓四條腿的繩子割斷。他和加爾文把貍貓翻過來,讓它肚皮朝上,四肢攤開著。多么纖細的腳踝啊。
“人人都想要一個黑人的命。”
加爾文按住貍貓兩條劈開的前腿,奧瑪爾從它胸部割開長著鬈毛的皮,往下一直切到陰部。然后又往上,剖皮的刀法十分干凈利落。
“不是他的死掉的生命;我指的是他的活的生命。”
奧瑪爾切到陰部時,割下了陰莖,但把陰囊完整地保留下來了。
“那就是我們的身份上所賴以存在的條件。”
奧瑪爾繞著貍貓的四肢和脖子剝著皮。然后他把整個毛皮褪了下來。
“要是一個人連選擇為何而死的自由都沒有,那他的生命又有什么價值呢?”
在他的手指下,那透明的真皮像薄紗似地撕破了。
“人人都想要一個黑人的命。”
這時,“小男孩”跪下去,把肉從陰囊到下巴劃開。
“美,是我所放棄的又一樣東西。”
路德這時回來了,在大家休息的時候,他用靈巧的動作像挖蘋果核似地切下了貍貓的直腸。
“我希望我永遠不必問我自己那個問題。”
路德把手伸進貍貓的肚皮,掏出了內臟。他把手伸進肋骨到膈膜的胸腔間,仔細地切剖著,直到全都卸開。
“這和愛有關。除去愛以外還有什么呢?難道我要愛我所批判的東西嗎?”
然后,他拽起氣管和食管,把它們放松,使它們彈回原位,再用他的小刀一下切斷。
“這和愛有關。還有什么呢?”
他們轉過身來對奶娃問:“你想要這顆心嗎?”他們問得很突然,奶娃還沒來得及思索,他就已經把兩手伸進了貍貓的胸腔。 “不要連上肺,好吧。把心拿下來吧。”
“還有什么呢?”
他找到了心,往起一拽。心從胸腔里輕而易舉地取出來了,就像蛋黃滑出蛋皮一樣。
“還有什么呢?還有什么呢?還有什么呢?”
這時,路德又把手伸進貍貓的腹腔,把腸子內臟猛地一下全都拽了出來。腸子從直腸連接的肛門處像個空管子似的直響。路德把內臟和腸子都丟進一個紙口袋里,與此同時,其余的人開始用水沖刷、清洗、搓鹽、束緊、抻直,然后把貍貓調過身來,讓血水滴到它的毛皮上。
“你們打算拿它干嗎呢?”
“吃肉!”
一只孔雀滑翔開去,停在那輛藍色“別克”轎車的頂篷上。
奶娃望著貍貓的頭部。舌頭還在嘴里平擱著,已經和夾心面包一樣不能傷害別人了。只有那綠幽幽的眼睛還會在夜間嚇人。
(胡允桓 譯)
注釋:
因為他姓“戴德”(死)。
原文為King Walker,此姓名亦可理解為“沃爾卡王”或“大個子沃爾卡”。
【賞析】
《所羅門之歌》是莫里森的代表作,獲1978年美國文學藝術研究院和全國書籍評議會獎。譯本在11個國家發行。
選文“藍山狩獵”承續了福克納在《熊》中所闡述的人與自然的原始主義觀點。《熊》試圖說明,沒有受到現代社會侵害的人可以把自然之美傳授給尚在童年的人;《所羅門之歌》則認為,即使是已經沾染了現代生活惡習的青年人,只要愿意在大自然中接受古老文明的“再洗禮”,就能返璞歸真,如選文中奶娃狩獵前后的心理變化。狩獵之前奶娃的心理狀態是: 他只應該被人所愛,別人對他應該有求必應;而他對別人的痛苦卻不負責任,他可以和別人同甘卻不能和別人共苦。全然一副為現代文明“熏染”之后的利己主義。但當他在藍山與自然相融時,他的心理狀態發生了變化,“剎那間感到對他們所有的人的一陣激情的沖動;就在這荒野之中,在這清香的桉樹之下,諦聽著人們跟蹤一只貍貓的音響,他覺得他如今理解吉他了。當真理解他了”。
奶娃心理狀態的轉化也表現在奶娃回歸自然時心理上從覺醒、彷徨、痛苦到最終勝利的一個轉變過程。如選文中的那段“等到緩過氣來,呼吸差不多正常了,他開始琢磨自己坐在這藍嶺縣境的密林之中到底所為何來。他來此本要循著當年派拉特徒步跋涉的足跡,去尋找她可能拜訪過的親戚,去盡可能發現金子的線索或者證實金子已不再存在。他怎么會把自己先是卷進一場用破瓶子對付刀子的格斗,然后又卷到這場狩獵中來了呢?他想道,無知啊,還有虛榮。他沒能早些有所警覺,沒能看到身邊到處都已出現的種種征候。也許這是黑人的一連串卑劣手段,但他本該猜測到、覺察到的,而他沒能事先看出來,部分原因就在于他在另一處地方輕易地受到了款待,是不是這么回事呢?”這一段描寫表達了奶娃逐漸從過去的空虛、迷亂、失去理性的生活中漸漸有所覺醒,他逐漸感到“他的生命在他面前閃過,完全和他過去聽說過的一樣,只是這生命只包含有一個形象: 哈格爾滿懷柔情地朝他俯下身來,用可以想見的最親密的性感姿態撫愛著他。在這幅畫面中,他聽到那個拉住繩索的人的聲音說道: ‘你的日子已經到了。’”在這破繭新生的過程中,奶娃的心里一度彷徨、痛苦,他感到“在這彌留之際他心中充滿悲傷,為在他的朋友的指尖觸摸中離開這個世界感到難過,于是,他松弛了一下,這時,那種壓倒一切的憂郁充塞著他……”之后奶娃掙脫了過去的桎梏,“他感到纏在他那青筋直繃的脖子上的粗繩也松弛了,有那么短短的一瞬,繩索留給了他一點空隙,讓他得以喘了口氣。但這次吸進的是一口生命之氣,不是垂死的咽氣。”——奶娃終于脫繭新生。這一段以“泛神論”的思維方式成功地刻劃了黑人從被壓抑的心理到精神回歸的勝利,富有震撼人心的藝術效果。
另外,文章利用蒙太奇的表現方式——將現實場景和背景生活進行對比,明敘暗喻,多棱鏡一樣折射出既奪目又耐人尋味的生活色彩。如選文中給貍貓剝皮一段:
奧瑪爾把捆著貍貓四條腿的繩子割斷。他和加爾文把貍貓翻過來,讓它肚皮朝上,四肢攤開著。多么纖細的腳踝啊。
“人人都想要一個黑人的命。”
加爾文按住貍貓兩條劈開的前腿,奧瑪爾從它胸部割開長著鬈毛的皮,往下一直切到陰部。然后又往上,剖皮的刀法十分干凈利落。
“不是他的死掉的生命;我指的是他的活的生命。”
奧瑪爾切到陰部時,割下了陰莖,但把陰囊完整地保留下來了。
“那就是我們的身份上所賴以存在的條件。”
作者在給貍貓剝皮這個真實的場景中插入與場景毫無關系的潛意識,插入說話人與貍貓剝皮毫無關系的心理活動,將人的表層和深層的意識有機地糅合在一起,讓黑人的悲慘命運疊加到貍貓剝皮這一血淋淋的場景中,真實地再現了人物的情感和思緒。這里的“陰莖”象征著黑人文化精神的根基,但是他們身上賴以存在的條件卻被無情地“割去了”,形象地表現了黑人生活的無情現狀——無根基性、無歸屬感。
這時,“小男孩”跪下去,把肉從陰囊到下巴劃開。
“美,是我所放棄的又一樣東西。”
這里,貍貓被切割的場景表現了身體的不完整,這象征著身份的缺失,黑人只能以殘缺的身份主體存在于白人社會,而主體身份的殘缺又讓黑人無法全面追求屬于自身的完整生活,從而不得不放棄許多,比如文中所提到的對美和愛的追求。
在選文中,貍貓一步步被肢解,主人公奶娃在現實生活逼迫下一步步放棄自我,甚至來不及作出反抗和思考,如選文中的對話:
他們轉過身來對奶娃問:“你想要這顆心嗎?”他們問得很突然,奶娃還沒來得及思索,他就已經把兩手伸進了貍貓的胸腔。 “不要連上肺,好吧。把心拿下來吧。”
……
路德把內臟和腸子都丟進一個紙口袋里。與此同時,其余的人開始用水沖刷、清洗、搓鹽、束緊、抻直,然后把貍貓調過身來,讓血水滴到它的毛皮上。
“你們打算拿它干嗎呢?”
“吃肉!”
至此,文中通過貍貓剝皮這一段所表達的潛話語——對黑人悲慘生活的側面烘托和對白人社會的殘忍血淚控訴——臻于極致。
這種現實與潛意識的對話,很好地體現了作者的創作風格——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相結合。文中黑人的生活習俗和傳說處處可見,在這樣一幅黑人世界的風俗畫中,作者又將精彩的故事與嚴肅的現實熔于一爐,因此廣受各階層讀者的歡迎。
(武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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