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塞拉斯·拉帕姆是個做礦漆生意發跡的商人。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靠自己的雙手勤儉起家。他成了百萬富翁之后,還想躋身上流社會,于是便著手在波士頓的豪華地段建造一幢豪宅。但是,就在他春風得意的時候,他的礦漆生意受到了嚴峻的挑戰,在競爭中遭受挫折,面臨破產。這時他本可把自己的廠子賣給一家英國公司,但考慮到鐵路公司插手會使買主受損,他不愿意損人利己、把災難轉嫁他人,而是甘愿自己傾家蕩產,最后領著家人回到鄉下。
【作品選錄】
二十四
那天晚上,詹姆斯·貝林厄姆在晚飯后來看望科里,在他自己的房間里見到了他。
“我是應拉帕姆上校的要求到這兒來的,”舅舅說,“他今天到我辦公室來,跟我談了好久。你知道他處境困難嗎?”
“我猜到他處境頗為困難,會計對我談了他的猜測——他所知道的確實不很多。”
“嗯,他認為無論如何現在該讓你知道他的處境了,也該告訴你他為什么謝絕了你的建議。我該說他的所作所為很正派——像一位紳士。”
“這點我不感到驚奇。”
“我可感到驚奇,一個人在有關切身利益的場合下要表現出紳士風度是不容易的。拉帕姆給我的印象是他的行為并不總是表現出他的優秀品質的。”
“難道我們之中有人能表現出嗎?”
“至少有些人能,”貝林厄姆說,“他的拒絕對他說來是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的,因為他相信這樣或那樣的機遇,不管多么微不足道,也能拯救他,這就是他目前的境況。”
科里默不作聲。“他的處境真的那么糟嗎?”
“很難說他的處境究竟怎么樣。我估計他那樂觀的氣質和喜歡整數的性格,往往促使他把他的財產的數字定得高于他實際的資產。我不是說他辦事不誠實,我是說他估計資產的方法不嚴密;他對自己財產的估計是以他的資本為基礎,而他有些資本是借來的。最近幾次生意上的失算使他損失慘重,而且他的經濟實力在急劇地下降。我的意思不僅僅指他手頭的庫存,也是指某種已經構成嚴重威脅的競爭。你知道西弗吉尼亞漆料的情況嗎?”
科里點點頭。
“呃,他告訴我他們在那邊已經找到了一個天然氣的礦脈,他們制造的漆質量同他的一樣好,但是成本極低,因此他們可以在任何地方以低廉的價格出售。如果這情況確實,他們不僅能把他的漆從市場上排擠出去,而且還能使他在拉帕姆鎮的工廠——全部設備——的價值降低到微不足道的數目。”
“我明白了,”科里垂頭喪氣地說,“據我了解他曾把大量資本投入他的工廠。”
“是的,而且他把他在那兒的漆礦的價值估計過高。當然,如果西弗吉尼亞油漆排擠掉他的油漆,那么他的漆礦就不值幾個錢了,甚至一個子兒也不值。另外,拉帕姆除了搞自己的業務以外,還在好幾件事里面插了手。跟許多同時經營好幾項買賣的人一樣,他一向自己記賬,那些賬目把他弄得暈頭轉向。他要求我幫他一起查看一下他的經濟情況,我已經答應了。他是否能渡過難關還得等著瞧。我擔心這要花費一大筆錢才能辦到——至少比他心目中的數目要大得多。他以為較少的數額就夠了,而我的想法不一樣。我認為數目不大的一筆錢在他身上簡直是白扔。如果問題僅僅是一筆錢的問題,甚至是一大筆錢——才能使他不破產,那倒可以想辦法;但是情況要復雜得多。依我看來,拒絕你的建議對他準是一場考驗。”
貝林厄姆這樣說并不是想結束談話,但是他沒有說下去,科里也沒有答話。
他仍然在思索這個情況,時而滿懷希望,時而疑慮叢生;不管他的心境如何,他一直在納悶,不知道佩內洛普對這件事了解多少。差不多在同一時刻,她的母親去把此事告訴了她。
“當然,他這樣做是為了你。”拉帕姆太太情不自禁地說。
“那他太傻了。難道他以為我會讓他給父親錢嗎?要是父親把這筆錢也賠了,他是不是認為這會使我好受一些呢?我看父親的反應就聰明得多。這太傻了。”
雖然她又把這句指責重復了一遍,她的臉色不如她的語氣那么嚴厲,她甚至面露笑容;于是母親對父親報告說自從科里表白了想法以后她的舉止第一次那樣正常而自然。
“我想如果他再次提出的話,她現在會同意的。”拉帕姆太太說。
“那么,他一提我就告訴她。”上校說。
“他怎么會向你提呢!”她大聲說。
他們于是發覺他們倆各自在談迥然不同的提議。
早晨拉帕姆去上班后,郵遞員送來了艾琳的第二封信,信中大談她遇到的種種令人高興的事;她寫了很多有關她堂兄威爾(她這樣稱呼他)的情況。她在信尾寫道,“告訴佩我希望她不要再這樣傻了。”
“瞧!”拉帕姆太太說,“我看結局不會有問題,會事事如意。”甚至拉帕姆的困難也好像不復存在。“你父親把這件事了結以后,佩,”她感情沖動地說,“你準備怎么辦?”
“關于我,你對艾琳說了些什么?”
“沒什么。你將做些什么?”
“要是父親沒有了結這件事,說一說我準備怎么辦要容易得多。”女兒說。
“我知道你認為他對你父親做出那樣的提議是高尚的舉動。”母親勸說道。
“是的,是高尚,但這樣做很傻,”女兒說。“我看大多數高尚的舉動都很傻。”她又說了句。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寫了封信。寫得很長很仔細,但讀了一遍后就把它撕成碎片。她又寫了一封信,寫得匆促,信也不長,隨后又撕了。接著她回到起居室母親那兒要了艾琳的信,從頭至尾默默地讀了一遍。“是的,她好像過得很快活,”她嘆息道,“媽,你認為我應該把這件事告訴科里先生嗎?”
“嗯,據我看這對他是件愉快的消息。”拉帕姆太太鄭重其事地說。
“我不是很有把握——我是指該用什么方式對他說。我一開始得訓斥他一頓。當然他的提議出于好心,可是你難道沒看到它并不討人喜歡?他怎么能以為它會改變我的主意呢?”
“我看他還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是嗎?為什么?”
“因為你看得出來他不是那種人。他可能想使你高興,但并沒有想用這個舉動來改變你的主意。”
“對。他準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使我改變主意——至少是他力所能及的任何事情。我曾經考慮過這一點。我不想讓他感到我不領他的情,雖然我確實認為這樣做很傻。如果是你,你會寫信給他嗎?”
“我看沒有什么不可以寫嘛。”
“那未免太明顯了。不,還是讓他去吧。要是他沒這樣做就好了。”
“咳,他是這樣做了。”
“我已經試著給他寫信——寫了兩封: 一封信的措辭低聲下氣,感恩戴德,簡直要趴下來,另一封則冒失唐突,輕率無禮。媽,你要是能看到那兩封信就好了!我真想把它們保存下來,等我想起我又能理智地看問題的時候拿出來看看。這兩封信能打掉我身上的驕氣。”
“他什么原因不再上這兒來了?”
“他沒來嗎?”佩內洛普反問道,仿佛這件事她并沒有特別注意到。
“你應該知道的嘛。”
“是啊。”她坐著沉默片刻,“如果他沒來,我想這是因為我做了些什么惹他生氣了。”
“你做了些什么?”
“沒做什么。不久前——我——寫了封信給他。寫得很直率,可是我相信他不會為這封信生氣。但是這件事——他做了這件事說明他是生氣了,而且并不想抓住機會及早消氣息怒。”
“你究竟做了什么,佩?”母親厲聲問道。
“哦,我不知道。大概是天底下一切的惡作劇吧。聽我說。記得當初你告訴我父親的生意處境困難以后,我寫信給他,要他在沒有得到我的允許之前別再到這兒來。我說我不能告訴他為什么,打那以后他就沒來過。我真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母親面帶怒容,狠狠地盯著她看。“咳,佩內洛普·拉帕姆!我還以為你是個懂道理的孩子,其實你是我所看到過的最大的傻瓜!你以為他會來這兒看一看你是否愿意允許他來嗎?”
“他可以寫信嘛。”姑娘強調說。
母親轉動著舌頭發出絕望的“啐啐”聲,同時向后往椅背上一靠。“要是他寫了信,我倒會看不起他了。他做得完全正確,而你——你做得——我沒法說你做得怎么樣。我為你慚愧。一個姑娘對待妹妹是那樣通情達理,說話和辦事總是恰到好處,可是當牽涉到自己的時候卻是那么一個招人反感的傻瓜!”
“我當時想應該馬上同他斷絕往來,免得他以為父親一旦變窮我們之間的關系會有什么希望。在這件事的整個過程中,這是我表現英雄氣概的惟一機會,因此我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它。你別以為我的態度不真誠,就因為看到我現在可以一笑置之,母親!我當時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可是上校已經逐步走向崩潰,他把什么都搞糟了。我以為他第二天就會破產,到那時候另一個他就會理解我的意思了。誰想到一拖就是兩個星期,什么英雄氣概都一掃而光了,落得跟以前一樣索然無味!”她看著母親,臉上的微笑在淚水中閃爍,兩片善于逗樂的嘴唇顫抖著,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對待別人通情達理是夠容易的,可是當牽涉到自己的時候,瞧我就是這樣的人!尤其是我不該做的我卻拼命想做,因此看起來當我做我不愿做的事反倒是做我應該做的事了!不過在某種程度上說,這倒是很大的成功,對我在上校面前振作精神很有幫助。要不是科里先生總是避開我們,要不是因為過去我對他的態度很惡劣我一想起他就非常惱火,我早就一文不值了。”
眼淚順著她的兩頰淌了下來,但母親卻說,“行了,去寫封信給他吧。你說的話就算了,別那么計較了。”
她的第三封信也并不比她前兩封信使她高興多少,不過她還是寄了,盡管措辭既生硬又別扭。她寫道:
親愛的朋友:
我給你寄上次那封便箋時我曾盼望你能明白,幾乎就在第二天吧,為什么我不能再見到你。現在你該知道了,你千萬別以為如果我父親發生了任何事情我會盼望你給予幫助。這當然不能成為我不感激的理由,對于你的建議我確實很感激。我該說,這符合你的天性。
你誠摯的
佩內洛普
她把信寄出后,傍晚他就派人送來了回信:
我最親愛的:
我做的事微不足道,你的贊揚使它頓生光輝。我所有的一切以及我自己都屬于你。你是否愿意由來人捎回一封短箋,告訴我是否可以來看你?我知道你的心情,不過我有把握能使你改變想法。你得想到我愛你絲毫不曾考慮你父親的狀況,而且我將永遠如此。
湯姆·科里
這一番寬宏大量的話語使她不由得淚水盈眶,模糊了她的視線。不料她只是這樣回答:
“請別來;我已經下了決心。只要我們還沒脫離困境,我就不能見你。如果父親遭到厄運,我們之間一切都完了。”
她把他的來信給母親看,也說了說她回信的內容。母親思索片刻后嘆息說道,“唉,我希望你開始了的事將來能做到底。”
“哦,我根本沒什么要做到底的。我不用做什么,那是我的安慰——唯一的安慰。”說罷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事后,拉帕姆太太把這件事告訴了丈夫,起先他不吱聲,正如她一開始也是沉默不語。然后他說,“我看我并不要求她不這樣做,可能她只能這樣做。如果我能重整旗鼓,她沒有必要感到逆來順受;如果我一蹶不振,我也不要她認為自己欠了人家的情。我想她心里就是這樣想的。”
這時,科里老夫妻倆也在根據兒子認為有必要向他倆說明的事實作出判斷。
“她的表現很得體。”科里太太聽了兒子向她說的一番話后說道。
“親愛的,”丈夫笑著說道,“她的表現太得體了。如果說她已經用機靈的眼光研究過整個局勢并且胸有成竹的話,那她的表現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拉帕姆的財務崩潰過程有如某些慢性機能失調癥的進程,一旦在人體上發展后,進程便時斷時續: 有時有明顯的改善,不時地使人感到寬慰;有時似乎根本不在發展,這時它給人以徹底康復的希望,不僅患者這樣想,從科學本身的眼光看也是這樣。詹姆斯·貝林厄姆看到拉帕姆度過這樣那樣的危機后不由得開始相信他可能會完全渡過難關;在這些時刻,當這位大參謀面對事實的證據除了談談經驗或者或然率等以外無法提出任何異議時,拉帕姆便精神振奮,勇氣十足,把樂觀的情緒傳染給全家人。我們從詩人和小說家那兒借來了對災難、悲傷、痛苦的看法,認為它們是無休無止的,但是根據我們目睹的情況,我們和別人生活中每一歷程都教導我們的這種看法是一種謬誤。對于外界來說,居喪的人家雖然合乎禮儀地氣氛暗淡,但是在自己人中間也仍有朗朗笑聲。一陣陣歡聲笑語如同一陣陣悲慟的啜泣聲一樣發自肺腑,它會緩和憂郁的氣氛。飽受悲痛而活著的人相聚在一起說些俏皮話互相打趣,但他們在詼諧之余一想到死者便又多愁善感起來。在一陣沉寂之后,一種希望得到人們同情和享受生活中樂趣的希求(雖然這種感情并不比許多其他人更加熱切),正證明他們的心情開朗是理所當然的;爾后,悲哀的心情又會突然襲來,令人既痛心又絕望,于是便又一次與合乎傳統的分寸感吻合無間。拉帕姆所處的逆境在這方面與居喪有相同之處。這種情況并不總是和寓意作品中所描寫的逆境相似;在拉帕姆倒霉日子里,有時會出現生意興旺的情景,雖然從總的情況看逆境是連續性的,但不是沒有間隔。有時候,一周內反復出現挫折,這時拉帕姆不得不咬緊牙關,緊緊抓住他僅有的希望不放;接著有好幾天結果相反,或者說小有成就,這時他坐在桌旁喝茶時會滿嘴笑話講個沒完,還要上戲院看戲,或者做些什么讓佩內洛普高興高興。他期望奇跡般地取得一次巨大成就,使他過去鼎盛時期的興隆情景黯然失色。他想這樣一來,不僅僅他的事業而且他女兒的愛情糾葛中的一切困難便會迎刃而解。“你看吧,”他跟妻子說,“前景是光明的。艾琳跟比爾的兒子相好,這樣佩就能了卻一樁心事。如果情況像過去兩天那樣順利,我就有能力給別人一些人情,佩就會感到她是在自我犧牲,那時我猜她就會同意的。如果情況能像我現在所期望的那樣發展,而且形勢總的來說有所好轉,我就可以向科里表明我很感謝他的提議。那時我會提出我們倆建立合伙關系的。”
拉帕姆和他的太太即使在事事不如意,而且也似乎無法跳出厄運的羅網時也可以找到種種聊以自慰的理由。他們得知艾琳完全無恙并完全不用他們操心時心里非常高興。他們看到科里和佩內洛普沒有訂婚是因為她不同意,于是在滿意的心情中伴有幾分自豪感。困難使他倆緊緊團結,他們感到利害和感情完全一致;他們相互承認: 最挫傷他倆自尊心的莫過于這種想法,就是拉帕姆竟然無力為女兒做到科里家可能希望他做的一切。不管此刻發生什么變化,科里家也難以說什么拉帕姆家曾經竭力促成這件好事。
最近,貝林厄姆曾向拉帕姆提出采用財產轉讓的辦法,認為這是幫助他擺脫困境的最佳方法。很明顯,目前他無力償還債務,如果他不作出招致毀滅的犧牲,他就無法籌集到一筆錢,到頭來他還是逃不掉破產。貝林厄姆解釋說,如果他準備轉讓,就可以贏得時間,提出條件;形勢不可能變得更糟,一般說來還有可能改善,業已飽和的市場可能得到恢復,那時他就能重振旗鼓了。拉帕姆沒有同意。他的挫折初露端倪時,他認為能輕而易舉地放棄一切,讓債主拿走一切,只有他們才能讓他清清白白地退出來;當他和妻子談到大湖極地公司鐵路沿線上的工廠時,他曾繪聲繪色地描述過這種感情。誰想從那以后情況越來越糟,他現在無法同意即使是象征性地辦理一下所提議的資產轉讓。他發現別人對待他既不大度也不誠實,而且不少人似乎聯合起來要扳倒他,于是一種對所有債權人的敵對情緒在他心里滋生起來;他暗想,何不讓這些人也吃點苦頭呢?最重要的是他怕資產轉讓會引人注目。這等于公開承認他在某種程度上是個傻瓜;他不能忍受他的全家認為他不但魯莽而且愚蠢的想法,尤其他那做法官的兄弟一直把他當做工商業智慧的靈魂。他愿作出任何犧牲以免落得這個下場。跟貝林厄姆分別時他決心作出一項犧牲,這是他心中盤算最多也是最難作出決定的。他準備賣掉他的新房子,這樣做招來的議論最少。大多數人只不過認為他有了個很慷慨的買主,由于他以往運氣不錯,人家還以為他從中得了利;對他有所了解的人會說,他在“收”,不過這不能怪他;在局勢艱難之際,很多人都會這么干的,他們是些最精明,最謹慎的人。所以效果甚至可能良好呢。
他走出貝林厄姆辦公室后直接去房地產經紀人那里,打算把房子委托他出售,要知道他一旦下了決心就不會躊躇遲疑,他就是那種人。不料一說起他想請經紀人出售他那幢在燈塔街的臨河房子時,他發現自己的聲音一出了嗓子就往低處走。經紀人興致勃勃地說行;他想拉帕姆上校總該知道此刻房地產買賣很不景氣吧。拉帕姆說知道,不過他不想廉價出售,他也不愿意那位經紀人說出他的名字或者明確地描述那幢房子,除非對方確實想買。經紀人又一次說好啊;不過又加了一句——如果這是句笑話,拉帕姆倒是會欣賞的: 他手頭有半打燈塔街臨河房子,沒有一個賣主希望公開姓名,也沒有一個人愿意他向買方描述自己的房地產。
事實上,他發現那么多人與自己處境相同不禁寬心了些;他冷冷地微微一笑,接過話頭說,是啊,他想不少人的情況大致上就是這樣。不過他沒有勇氣告訴妻子這件事。那天整個晚上他坐著默不作聲,甚至沒有查看賬目,很早就上了床。長夜過了一半他躺在床上還在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只是等到他暗暗向自己保證一定要把房子從經紀人手中撤回來后才進入夢鄉;但第二天早晨他睡眼惺忪地徑自去上班,沒有履行自己的諾言。他痛苦地思忖,無論如何,沒有必要匆匆忙忙嘛;可能一個月以后會有時間去兌現諾言。
一個聽差拿著經紀人寫來的便箋走進他的辦公室,上面寫道有位在秋季察看過這所房子的買主到他那邊去過,想了解能否買下它,他愿意付出截至他察看房子時所耗費的一切金額。拉帕姆讀了信箋心中涌起一陣惆悵。他想敷衍過去,他想猜一猜買主可能是誰,后來他斷定此人準是跟建筑師一起看過房子,他可不喜歡這種做法;但是他知道不能這樣來答復經紀人,于是他在回條上說,他將在次日早晨給予答復。
眼看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他卻舍不得與房子分手了。他在這所房子上面寄予了多么大的對自己以及對孩子們的希望啊。如今一想到要把它賣掉不禁渾身打戰,心中也一陣惡心。由于缺少睡眠而引起的心緒不寧以及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所引起的震驚,他再不能從容地工作下去;很早他就離開了辦公室。他想去看一看房子,力爭在那兒得出某種結論。美麗的街道上一長排路燈迎著夕陽伸展開去,在映照得通紅的天空中閃耀著光亮;拉帕姆的喉頭仿佛被什么東西哽住了,他停下腳步站在房子前面,看著繁星似的路燈。這些路燈不僅是街頭景色的一部分,也是他的驕傲和榮譽、他的成功以及他前半生春風得意的一個部分,如今這一切都在逐漸消失,潰敗在他的孤立無援的雙手中。他咬咬牙把哽住咽喉的感覺按捺下去,但是他熱淚盈眶,眼前的路燈和使得這些路燈閃閃發光的淡紅色天空都變得模糊不清了。他轉過身,如同他過去經常做的那樣,抬起頭來望著窗戶。冬天到了,這些窗口都整整齊齊地掛上了白布防寒。這時他不禁想起他和艾琳停留在房子前的那個夜晚,當時她說她再也不會住在那兒了,他則鼓勵她要勇敢地面對問題。據他看來,在這整條街上,沒有一幢建筑的外表能比得上他的房子。在跟建筑師做了長談以后他對整個設計的令人滿意的樸素以及細目設計的精致,幾乎像建筑師本人所感受的那樣,逐漸感到親切以致寵愛。他喜愛這幢房子猶如一個外行的耳朵喜愛一首優美和諧的樂曲一般。他也辨認出了這項精細的工程與許多其他房子之間的差異,那些房子俗里俗氣,矯揉造作,門面裝飾得過于浮華。西摩為了開導他,曾經在后灣區別的地方提醒他注意這些房子。此刻,他沉浸在憂郁的深淵中,同時力圖回憶起是哪一座意大利城市西摩說他首先在那兒想起用這種方法處理磚房工程的。
他掏出鑰匙,打開了臨時屋門——這把鑰匙他總是隨身攜帶以便隨時進出——走進了屋子。室內光線暗淡,同時由于整個冬天嚴寒不斷侵襲,使人感到非常寒冷。在他看來,好像建房工程在一千年前就已經停頓了。屋內散發著未經油漆的木材和表面光潔而堅硬的灰泥的氣味;雖說進行了試驗性的裝飾工程,有些地方灰泥依然保存了下來。與這些氣味混合在一起的還有一些難聞的顏料和金屬混合物的氣味,西蒙想用這些材料來進行一項大膽而新穎的裝飾試驗,但是他并不成功。拉帕姆特別覺察到他自己牌號油漆的那種特殊氣味。一天,他在辦公室里把礦漆拿給建筑師看,建筑師大感興趣。當時便要求拉帕姆讓他試用一下珀西斯牌號的油漆,以便在拉帕姆太太的房間的最后一道工序里實現他的一個小小的想法。如果試驗成功,他們可以告訴她原委,讓她驚喜一番。
拉帕姆向接待室里的凸窗瞥了一眼。科里第一次來到房子跟前時,他跟兩個女兒就坐在這兒的支架上;隨后,趁著從掛著白亞麻布窗簾的窗框里還透進一些微弱光線,從樓下到頂樓把整幢房子視察了一番。地板上撒滿了木匠留下的刨花和木屑,在音樂室里,這些刨花和木屑給從窗簾上一條寬縫里吹進來的穿空風吹成歪歪斜斜的幾幅長條。拉帕姆試圖把窗簾固定住,可是沒成功,便順勢站立在窗前,從寬縫里向水面眺望。冰塊已經不見,低落的潮水在夕陽的余暉中顯得平坦坦、紅艷艷的。坎布里奇平地在積雪的覆蓋下沉眠了一個冬天,經水浸泡的草地黯淡、枯黃,一片光禿;群山、禿樹、塔尖、屋頂在天際中襯托出暗黑的輪廓,仿佛是法國學派風景畫中的實物一般。
拉帕姆一時心血來潮,想在音樂室里檢驗一下煙囪的質量;他已經在樓下的餐室里和樓上女兒房間里的壁爐里試過,可是這兒的煙道依然爐灰不染。他把一些刨花和木塊收集在一起點起火來。火舌歡快地騰起,這時他發現那邊有一只裝釘子的木桶,便隨手拖來坐在上面觀看起來。真是太妙了;煙囪質量沒法再好了;拉帕姆透過有道口子的亞麻布窗簾向外望去,一面自言自語: 那個開價想買他房子的人,不管是誰,讓他見鬼去吧!只要他身上還有一個子兒,他就決不肯賣房。他說他會闖過難關的;他突然想到,要是他能籌集一筆款子買下西弗吉尼亞那批家伙的企業,他就會萬事順利,主動權就完全掌握在他手中了。他啪啪地拍了幾下臀部,真怪,他以前怎么沒想到這點;接著他撿起一片木片,從壁爐里引火點燃了一支雪茄煙后便重新坐下,在心里盤算起來。
他沒有聽見上樓梯的沉重的腳步聲,這時有人向著他所在的房間走來;原來這是一位警察的腳步聲。拉帕姆此時背對著房門,正在煙囪角落里抽煙;那警察朝他大聲喊道,“喂,你在這兒干什么?”
“這跟你有什么關系?”拉帕姆回敬了一句,一面倏地在木桶上轉過半個圈。
“我得給你點顏色看看,”警察邊說邊向他走去,突然他收住腳步,因為他認出來了。“啊,是拉帕姆上校!我還以為是什么流浪漢闖了進來哩!”
“來支雪茄不?”拉帕姆熱情地說,“抱歉,這兒只有這只小桶可以坐。”
警察接過雪茄。“我在外面抽。我剛接了班,不能停下來。在試試你的煙囪?”
“是啊,我想看看這煙囪道風怎么樣。看起來呱呱叫。”
警察用審視的目光向四下看了看。“你得把那邊的布窗簾補一補。”
“是啊,我得跟承包商說一說。今晚上先湊合著。”
警察走向窗戶,想把亞麻布用別針扣在一起,可是跟拉帕姆一樣沒有扣成。“我弄不好,”他又一次環視四周,說了聲“呃,晚安”,接著就走出房間下了樓。
拉帕姆仍然呆在爐火旁,直到把雪茄吸完;然后站起身來, 腳蹬沉重的靴子在燃燒的余燼上往返踩踏,在這之后他就回家了。晚飯時他興致勃勃,他告訴太太,有件事他覺得很能肯定,再過二十四小時他就會告訴她是怎么回事。他讓佩內洛普陪他上戲院,散場后,夜景很美,他說他們得到新房子附近去散散步,看看它在星光下的姿態。他說回家之前他在那兒呆過,還在音樂室里檢驗過西摩設計的煙囪,真是靈驗極了。
他們臨近燈塔街時,覺察到一種異乎尋常的騷動和喧囂,不一會兒,寧靜的空氣中傳來了一陣喧嚷聲。透過喧嘩人們可以感到一種強有力而又連續不斷的搏動聲。他們上方的天空映照得通紅,在公共花園角上一拐彎他們就看見黑壓壓一片人群擁塞在通亮的街道前方擋住了視線,人群的那一頭有六臺發動機開足了馬力,從它們的煙囪里噴射出一股股閃著火光的煙柱和水汽。許多梯子靠在建筑物的正墻,屋頂上一大團火焰熊熊上躥;消防人員像大甲蟲似的緊附在云梯上噴射出粗大水柱,但也只能偶爾在局部使那傲慢的火舌稍稍有所收斂。
人群站立在燃燒的房子前一面凝視著大火一面竊竊議論著,不時地摻雜著呼叫聲和神經質的大笑聲。拉帕姆不需要從人群中擠過去就能確定這是他的房子。
“怕是我干的,佩。”他就說了這么一句。
在觀看的人群中有一批人好像從鄰近的屋子里正在吃晚飯的時候跑出來的,幾位女士身上稀奇古怪地不知包裹了什么,好像她們隨手抓到什么就裹在身上了。
“太壯麗了!”一位漂亮的小姐叫道,“我無論如何也不肯錯過這個好機會的。賽明頓先生,你帶我們出來,真太感謝你了!”
“啊,我想你會喜歡的,”那位賽明頓先生說,看樣子他準是請客的主人;“你可以毫不慚愧地享受這種樂趣,迪拉諾小姐,因為恰好我了解,這所房子的主人就是一年為你燒一次房子也不會在乎的。”
“哦,如果我下次來,他還會燒嗎?”
“我可以完全肯定。我們波士頓人做事總是很徹底的。”
“他應該在上面涂一層他的那種防燃漆。”這伙人中另一位紳士說。
佩內洛普把父親拉開,走向剛剛停在就近的第一輛馬車。“這兒,父親!上去吧。”
“不,不,我不能乘車。”他的話音很濃重,接著一言不發地走回家去。他見到妻子劈頭便說:“唉,珀西斯,咱們的房子完了!大概是我自己放的火。”他的大衣和帽子都沒脫就在抽屜的紙張里翻尋什么,這時太太設法從佩內洛普的口中探知了事實真相。她沒有責備他。縱然沒有她的火上加油般的指責,他的自我譴責準是夠嚴厲的了,這一點是明擺著的。況且,她的腦子里起了個可怕的想法。
“哦,賽拉斯,”她結結巴巴地說,“他們會以為你放火是為了得到保險金!”
拉帕姆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張手里的票據。“作為營造一方我保了險,可是上星期到期了。損失無法彌補。”
“哦,謝謝上帝開恩!”妻子大聲說道。
“開恩!”拉帕姆說,“這種開恩太怪了。”
他上了床,不一會便酣睡起來,人們在精神上受到極大震驚后有時會這樣的。或許,這與其說是睡眠,倒不如說是昏睡。
(殷惟本、黃云鶴譯)
注釋:
財產轉讓指把公司移交給其他經紀人,由他們解決公司債務問題,這樣即使公司倒閉,拉帕姆的個人財產也不致被吞沒。
【作品賞析】
《塞拉斯·拉帕姆的發跡》被公認為是豪威爾斯的代表作,這部作品不但結構完整,人物形象生動,細節真實,心理分析細膩,而且充分體現了豪威爾斯的文學主張: (一) 文學應如實地描寫肉眼所見的日常生活;(二) 藝術應為道德服務;(三) 要著重表現生活中的光明面。本書節選的第24章是整部小說的高潮和重大轉折點,該章通過詹姆斯·貝林厄姆和科里的對話透露出拉帕姆在經濟困境中表現出的正直品質,拉帕姆的妻子、大女兒佩內洛普在家庭困難面前表現出的勇氣和不為金錢利益而高攀他人的氣度。
塞拉斯·拉帕姆本是佛蒙特州拉帕姆鎮上一個農民的子弟,他的父親在自家農場的地里發現了漆礦,但是由于沒有資金、技術,漆礦不但沒有得到開發,反而成為當地的笑柄。塞拉斯的兄弟先后離開農場去了西部,塞拉斯也去了西部,但是很快又回到農場,與當過教師的珀西斯結婚,夫妻倆靠開酒店營生。在妻子的催促下,他們自己嘗試調配漆礦原料用在酒店上,效果不錯。珀西斯鼓勵塞拉斯請專業人員檢驗了漆礦的成分,發現漆礦成分很好,于是開始建窯生產油漆,市場銷售旺盛。塞拉斯實現了父親的夙愿,從此走上發跡之途。
塞拉斯·拉帕姆有兩個女兒佩內洛普和艾琳,她們穿著漂亮,打扮入時,經常和母親外出旅行。一次旅行中,她們以慷慨和愛心救了一位突然發病的貴族夫人安娜·貝·科里,令夫人和兩個女兒南妮、莉莉及后來趕到的兒子湯姆很感激。這是拉帕姆家第一次和貴族之間的真正接觸,之后珀西斯還向科里太太牽頭的慈善活動捐了錢。與貴族的接觸使他們認識到暴發戶和貴族之間的差距,做父母的想要女兒進入上層社會的圈子,于是決定在富人區建造新房子。拉帕姆一家常常到新房子去看,一次竟然與湯姆·科里相遇。這次相遇使拉帕姆家的兩位小姐和科里都感到很高興,她們在一起愉快地聊了很久。拉帕姆一家都認為科里對漂亮的艾琳有意思。
湯姆·科里對拉帕姆的企業感興趣,因為隨著時代的變遷,無所事事的貴族少爺的生活和日益減少的家產使科里想干一番事業,但是以前的嘗試都不曾成功,這次他看準了拉帕姆的漆礦企業,決定利用自己懂多種外語和曾游歷多個國家的經驗將產品推向國外。科里的想法得到父親和舅舅的支持,盡管母親感到有損臉面,但對兒子的決定還是沒有過多阻攔。經過與拉帕姆的長談,拉帕姆終于接受了科里,還邀請他去自家吃飯。科里與拉帕姆家的頻繁接觸使雙方家人都誤認為他是借機來看艾琳的,而實際上他愛上的是相貌略遜,但談吐幽默的佩內洛普。科里向佩內洛普的求婚使拉帕姆一家感到十分意外,佩內洛普感到自己背叛了妹妹,無法接受科里的求婚,而深受打擊的艾琳選擇退出,到老家拉帕姆鎮去度假。
與此同時拉帕姆的企業由于同羅杰斯再次合伙已經逐漸陷入了困境。羅杰斯用拉帕姆的錢到處投機,但是無一成功。羅杰斯又用花言巧語使拉帕姆逐漸改變了不做股票、證券之類投機生意的決心,結果債臺高筑。新房子的建造花費了大量的資金,由于不斷修改設計,房子修建過程緩慢,而資金投入不斷增大。雪上加霜的是市場對油漆的需求減少,而西弗吉尼亞又有人發現了漆礦并且發現了天然氣的礦脈,這樣提煉油漆所需燃料的成本大大減少,成為拉帕姆油漆的強勁競爭對手。
為了擺脫經濟困境,拉帕姆想出售新房子,但是由于自己的不慎房子被大火燒光,而房子的保險已經過期,得不到任何保險費。羅杰斯又介紹了幾個英國人來購買他在大湖極地鐵路公司造車場附近的工廠,而這些工廠已經不值錢,這些英國人愿意買是因為他們想把工廠轉讓給新移民。拉帕姆出于道德上的考慮拒絕了這筆生意。西弗吉尼亞的企業也是白手起家的農民創辦的,他們沒有資金買下拉帕姆的全部產權,倒希望拉帕姆買下他們的產權,由他們在各地經銷。科里也愿意出錢讓拉帕姆買下對方的產權,但是拉帕姆考慮到已經飽和的油漆市場和自己企業庫存的大量油漆,拒絕了合作,導致破產。破產后的拉帕姆回到了老家拉帕姆鎮,成為當地一家油漆分銷店的經理。湯姆與佩內洛普已經結婚,并在拉帕姆的保薦下受雇于該公司。艾琳經受住了失戀的痛苦考驗,變得成熟堅強。拉帕姆過著寧靜的生活,雖然他在生意上失敗了,但是他的道德得以升華。
第24章情節起伏,一波三折,是小說的重大轉折點。象征拉帕姆不斷膨脹的財富和虛榮心的新房子被他自己的不慎行為毀于一炬,而就在大火燃起之前,他還滿懷信心地夢想自己能渡過難關,重振旗鼓。而這場大火從物質方面來說不但燒掉了自己一生財富的象征,而且燒掉了為女兒搭起的進入貴族社會的梯子,但是從精神方面來說,這場大火也燒掉了拉帕姆的虛榮,使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墮落的原因,重新找回了土地賦予他的樸實本質。經歷了大火的拉帕姆如鳳凰涅槃一般在灰燼中重生,他以高尚的品格接受了自己的失敗,阻斷了一切損人利己的商業欺詐行為,承擔了一切風險,平靜地回到自己的出生地。
拉帕姆的發跡不僅如實地反映了美國資本主義上升階段新興資產階級和貴族階級之間的沖突,而且更多地通過拉帕姆家和科里家的聯姻,反映兩個階級在融合過程中意識到階級差異時的敏感復雜的心理斗爭和最終的互相包容、融合,及坦然接受歷史發展必然的理性態度。盡管豪威爾斯對唯利是圖的拜金社會持批評態度,但是他的批評是溫和委婉的,這與他的文學主張緊密相關,即文學不僅應如實地描寫肉眼所見的日常生活,而且更應為道德服務,所以要著重表現生活中的光明面。拉帕姆經歷了大火的洗禮,道德得以升華,和科里不顧地位懸殊與佩內洛普結婚,都使整部小說感人而充滿溫情。
雖然小說是由兩條線索交織而成的,一條是拉帕姆的事業沉浮,另一條是他的長女佩內洛普和湯姆·科里情感上的悲歡,但是從篇幅上來看,拉帕姆的事業沉浮所占的比例明顯少于他的女兒佩內洛普的情感故事。通過佩內洛普的情感故事,豪威爾斯向讀者展示了充滿溫情的美國家庭和愛情生活,體現了人物細膩的情感和復雜心理活動,而拉帕姆的事業沉浮則是通過間接的、側面的方式表現的,即通過不同人物之間的對話、轉述、猜測、概述等方式表現商場殘酷無情的競爭,體現人物的精明狡詐的一面。這樣的結構布局既符合現實生活中必須遵守的保守商業秘密的道德準則,又傳達了豪威爾斯的文學主張。豪威爾斯說:“越是描寫生活中微笑的方面,越是符合美國的國情。”這些主張進一步加深了美國文學中“文雅傳統”的影響。
(盧 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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