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公共馬車緩緩而移，

像只黃蝴蝶在橋上爬行，

這里那里，出現行人身影，

恰像是蠢蠢而動的螻蟻。

滿載黃色干草的大駁船

向影影綽綽的碼頭漂浮，

碼頭邊，低懸著一抹濃霧，

宛如一條絲織的黃披肩。

黃葉正開始呈現出秋意，

從教堂邊榆樹枝頭飄落，

我腳邊淡綠的泰晤士河

臥著，像一帶碧玉泛著漣漪。

(飛白譯)

【賞析】

人們往往粗心大意地把王爾德當作“唯美主義”的發明者。其實，王爾德僅僅是唯美主義的傳播者，或者是為唯美主義做廣告的人而已。他身上那些色彩繽紛的羽毛，都是從別處一一借來，插在自己身上的。不過，在英國正式打出“唯美派”的旗號，系統地表達為藝術而藝術的美學觀點的，確是這位風度翩翩、穿著天鵝絨上衣、扣眼里別著葵花的愛爾蘭人。在1891年出版的長篇小說《道林·格雷的畫像》的序言里，王爾德系統地表達了他的美學觀點。他提出，“藝術只表現自己，不表現其他東西”，“藝術家是美麗事物的創造者”；所有的藝術都毫無用處，文學作品也無所謂道德或不道德，只有寫得好與壞之分。他反對藝術家的傾向性，甚至認為“藝術家的倫理同情心是一種不能原諒的習氣”。這種唯美主義觀點是針對“為金錢而藝術”的觀點提出來的，它強調藝術的純粹，也含有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抗議和嘲笑在內。

《黃色交響樂》是王爾德早期抒情詩的代表作，從中可看出他的藝術趣味與風格。詩人在這里以一個純粹的“為藝術而藝術”的藝術家的身份來描繪倫敦泰晤士河畔的秋色。詩題“黃色交響曲”暗示了詩人的追求，即強調自然景物中色彩的和諧與韻律。整首詩既是一幅印象派的油畫，又是一曲優美的交響樂，把詩、畫、音樂三者完美地融為一體。全詩的主調是黃色，它象征一種寧靜的和諧。詩人舍棄自然景物中的次要色彩，而突出了黃色： 黃色的公共馬車、滿載黃色干草的駁船、黃色的濃霧、飄落的黃葉，等等。這一個個黃色的景物猶如一個個跳躍的音符，奏出了黃色——安詳的主旋律。而那些次要景物的色彩，如行人的身影、影影綽綽的碼頭、淡綠的泰晤士河，都被詩人有意識地淡化、虛化了，在畫面上只起陪襯主要色調的作用，猶如交響曲中的和聲，伴隨著主旋律的發展時隱時現，時強時弱。整部交響曲的節奏是舒緩、安詳的，這從詩中出現的幾個動詞所表達的動作中可看出來： 馬車是在“爬行”，而不是急馳；駁船是在“飄浮”，而不是疾駛；濃霧不是鋪天蓋地而來，只是“低懸著”；泰晤士河水波不興，只是靜靜“臥著”——這種緩慢的節奏正適合于表達秋天到來時整個天地間那種寧靜和諧的氣氛和人們普遍的滿足安逸心理。全詩用了抱韻(abba 押韻)，使每一詩節既自成段落，又互相聯系，仿佛交響曲的樂章，在統一的主旋律中，又有各自的變化，從而使整首詩顯得既統一又豐富。

(張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