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螺島上的隱士
那個女繼承人在簡陋的屋子里過了一冬;
她的羊群還在海邊高地上吃草。
她兒子是個主教。她的農場主
是咱們村里第一任村長;
她如今年已老邁。
她渴望得到
維多利亞女王時代
那種等級森嚴的清靜閑適,
她收買了
所有對岸看不順眼的地方,
任它去傾頹。
這季節出了毛病——
我們喪失了夏天的百萬富翁,
他仿佛是從一個貨目單上逃走了。
他那九英尺長的游艇
拍賣給一個捕蝦的人了。
秋天的藍山沾滿狐貍皮上的紅斑點。
如今我們那仙子般的裝飾家
粉飾好店鋪等著秋市開張,
他的漁網掛滿橘黃色的浮子,
鞋匠的凳子,錐子也是橘色的;
他干活,掙不了錢,
他不如去結婚。
一個黑夜,
我的福特車爬上山頭,
我注視情人們的車子。燈黑了,
車子并列著,機身挨著機身,
墳場在市鎮上空層層排列著。
我的腦袋不對頭。
一輛車中的無線電在尖叫,
“愛情,啊,輕率的愛情……”
我聽到每個血細胞中有惡神在啜泣,
仿佛我的手卡住了喉嚨……
我自己也像是座地獄;
這里沒有人——
只有黃鼠狼,在月光下
尋找一口食物,
他們在大街上闊步行進;
毛上的白條紋,狂亂的眼神吐出紅的火光,
在三一教堂
那些白堊色,帶橫梁的尖頂下面。
我站在我家
后門的臺階上,吸入濃烈的氣味——
一只母黃鼠狼帶著一群小的舐著廢物箱中的食缽,
她把尖尖的腦袋插進
一個酸乳酪杯子,垂下她鴕鳥似的尾巴,
什么也不怕。
(袁可嘉 譯)
注釋:
美國當代著名女詩人。
當地一山名。
【賞析】
《黃鼠狼的時刻》是詩集《生活研究》的壓卷之作,也是洛威爾詩風轉向后的代表作。后期他受伊麗莎白·比肖普的《犰狳》的啟發,一改晦澀艱深的詩風,轉向被稱為“畫面流動的短行詩”的平易自由的詩風,在其詩歌中直陳其事,直抒胸臆。但作為《生活研究》中最先完成的作品,這首詩難免還有前期詩作晦澀朦朧的影子,因此也成為他藝術探索的一個見證。
全詩共八節,每節六行。前四節描寫了這個城市的病態,以嘲笑的口吻述說這個城市以及城市居民的可笑之處。第一、第二節中,那個古怪的女繼承人更喜歡維多利亞時代“那種等級森嚴的清靜閑適”的生活方式,不惜買下她對岸“看不順眼的地方”,“任它去傾頹”,以此來抵抗現代社會到來的趨勢。她的抵抗有用嗎?這樣一問就顯出女繼承人的迂腐可笑。第三節中,一個夏日里的百萬富翁在城市生活中感到空虛無聊,將代表著物質享受的游艇拍賣給一個整天忙碌、為衣食奔波的捕蝦人。他的交易有意義嗎?這不是百萬富翁與捕蝦人要思考的問題。而富翁與女繼承人僅僅是長長的價目表上的“那一個”,這串長長的清單似乎擠滿了空虛無聊的人。洛威爾描繪了這個城市里不合時宜的方方面面,從生活方式到生活態度。就如他強調的,“這季節出了毛病——”。這個城市拒絕了一切生機和創造力,到處充溢著衰敗的氣息,而“秋天的藍山沾滿狐貍皮上的紅斑點”這一意象則加劇了城市的病態形象。
后四節詩人筆鋒陡轉,由城市的衰敗轉而描寫個人的精神出現的問題。其中,“情人們的車子”與“墓地”的排列方式暗示了這個城市嚴重的精神問題。比奇(Christopher Beach)認為,洛威爾的詩節排列有某種象征關系: 汽車的排列方式以及情人們的處境都有明顯的象征意義。情人們的車子停放在墓地旁,愛情與死亡并列停放在這個城市上空,這使愛情也散發出腐爛的氣味,這種象征強化了城市的病態形象。那句“愛情,啊,輕率的愛情……”在這個城市上空一再響起也頗有諷刺意味。因為,這個城市里的正常人都有主人公那樣的感受:“我自己也像是座地獄。”根據比奇的說法,這一句引用的是彌爾頓《失樂園》中的詩句。在這部史詩中,撒旦毀滅的是亞當、夏娃用愛情創造出的人間天堂;而在這首詩中,洛威爾的主人公的病態靈魂毀滅的是現實生活。愛情并非萬能藥,它無法拯救病態的靈魂。可見,自白派詩人將目光對準的是內在世界,他們不僅赤裸裸地袒露了真實心聲,更將這種心靈的真實狀態看做是世界表象的內在原因。
最后兩節中,我們看到將病態主人公從自我毀滅的絕望邊緣拉回來的是一窩“在月光下/尋找一口食物”的黃鼠狼。這些突然出現的黃鼠狼似乎無處不在,他們“什么也不怕”,單只忙著自己的事情。就如查爾斯·阿爾提里(Charles Altieri)所說,“通過回到史前的自然秩序……洛威爾用黃鼠狼反襯了人類的自私自利的品性和拒絕走入現實生活的丑態。母黃鼠狼冒著生命危險,只為擔負重任……通過黃鼠狼尋找食物這一場景,洛威爾終于找到了那個勇于承受苦難并執著追求、頑強生存的形象……當黃鼠狼在白堊色尖頂下無所顧忌的行走時,此情此景不禁使人聯想到教堂尖頂下面那個死氣沉沉的世界,這也象征著洛威爾為重拾宗教與俗世的健康生活尋到的一切可能性”。這個積極活動的黃鼠狼家庭象征著社會的一個細胞,它的正常運轉對社會的正常運轉起到決定性的作用。這是不是暗示著城市的病態精神生活有望得到解救?
在這首詩中,洛威爾描畫了一幅病態的社會生活的畫面,烘托出人性的淪落造成社會的荒誕這一主題。這種剖析實則也傾訴了詩人內心的苦痛。作為自白派詩人,洛威爾運用了其他自白派詩人也可能運用到的敘述策略: 將主人公作為一個精神上受到嚴重傷害的形象加以描寫。他時而采用側面烘托法,時而運用直抒胸臆法,把那句自白派的名言“我自己也像是座地獄”演繹得酣暢淋漓。洛威爾是勇者,因為他勇于將自身的弱點和心緒制成標本,以便同讀者一起探討人類面對的生活上的重大問題。
(喬 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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