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這所房子遠遠地漂浮海上,
樹木在黑暗中崩裂,群山在轟轟作響,
風大步踏過窗子下面的田野,
推開黑暗和眩目的夜露踉蹌向前,
直到白晝降臨;這時橘色天空下
群山面目一新,風舞弄著
刀片似的光,黑亮螢綠的光,
像一只瘋眼的晶體屈曲著。
晌午我從宅邊擦著身走過去
一直到煤房門口。有一次我抬頭張望——
穿過那股使我眼球凹進去的烈風,
山上的帳篷呼隆隆叫著,它的拉繩繃得緊緊的,
田野在顫栗,天邊做著怪臉,
帳篷隨時都會嘭一聲一下消失:
風把一只鵲扔得遠遠的,一只黑背鷗
像一支鐵桿慢慢彎曲下來。屋子
嘩啦啦響著像精致的綠色高腳杯,
風隨時都會把它們粉碎。這時
人在椅子里坐穩,面對著旺火,
心頭緊緊的,看不下書,不能思考,
也不能說笑。我們望著熊熊的柴火,
覺得房基在動搖,但依然坐著,
看著窗戶搖晃著往里傾倒,
聽見地平線下面的石頭在呼叫。
(袁可嘉 譯)
【賞析】
這首詩充滿了原始的狂野力量,詩人力圖在其中再現自然界的風暴,并用充滿激情的詞語描繪這個自然的怪獸發威時的場景。他筆下的風既是自然界的元素,又是一種毀滅性的力量,它被描繪成妄圖操控一切的主宰者。詩人從各個角度,充分利用時間的變化,運用一些使讀者可聽、可觀、可感的語句,營造了真實的氛圍,揭示了這種力量的本來面目。
開篇,詩人使用了一個非比尋常的比喻:“這所房子遠遠地漂浮海上”,通過將農屋與船作比,逼真地再現風暴中的農屋風雨飄搖的景象,進一步突出風暴的有力與殘暴。如果說海上的船只面臨的是風暴與狂怒的大海兩種毀滅性的力量,那么陸地上的農屋面對的風暴不亞于這兩種力量的總和。詩中,風暴狂怒的面目一再被強調,“樹木在黑暗中崩裂,群山在轟轟作響”,自然萬物都臣服于風暴的腳下。“整整一夜”用時間的長度加劇讀者心靈的震撼,對于農屋中的人來說,這種煎熬實在漫長。在“黑夜”的籠罩下,颶風的面目更顯神秘可憎。這一節有兩個景象相互映襯:風暴的強大,農屋的孤獨。
為求客觀再現風暴這一自然現象,詩人認為有必要將其放在時間框架內加以描繪,這樣,風暴展現的面孔才是立體的、動態的。例如,“推開黑暗和眩目的夜露踉蹌向前”,風“踉蹌向前”的姿態給人的感覺非常逼真。當它沖殺到“白晝降臨”時,不免要出現另一番不同于黑夜中的景象:天空是艷麗的“橘色”,“風舞弄著”“黑亮螢綠的光”。詩人稍稍調整了敘述策略,他讓色彩說話,描繪出不在讀者經驗范圍內的、飽受視覺沖擊的景象。這些比喻拓寬了讀者的想象空間,但它帶來的感受更獨特、更細膩,也更強烈。
從第三節開始,詩人進一步描繪自然界的暴君——颶風妄圖操控世界的暴行。在它的淫威下,“田野在顫栗,天邊做著怪臉”,從天到地叱咤風云;“風把一只鵲扔得遠遠的,一只黑背鷗/像一支鐵桿慢慢彎曲下來”,自然生靈絲毫沒有反抗的力量,不得不俯首帖耳;“帳篷隨時都會嘭一聲一下消失”,“屋子/嘩啦啦響著像精致的綠色高腳杯,/風隨時都會把它們粉碎”,甚至連房屋、帳篷這些人類智慧和力量的結晶也在劫難逃。在風暴面前,自然萬物顯得脆弱無力,風暴用摧毀一切的力量宣布了它的主宰地位,甚至包括對人類的主宰。它給人類帶來的傷害也顯而易見:人“心頭緊緊的,看不下書,不能思考,/也不能說笑”,它擾亂了人類的正常生活秩序;“我們望著熊熊的柴火,/覺得房基在動搖,但依然坐著,/看著窗戶搖晃著往里傾倒,/聽見地平線下面的石頭在呼叫”。在強大的風暴面前,人類除了被動地坐、看、聽,不能采取任何措施,人類的無奈、無力也顯露無遺。
這首詩以自然現象為主題,揭示了自然界中的力量對人類社會產生的影響。《風》顯示出自然界潛藏著毀滅性的力量,一旦爆發,人類將束手無策。這首詩的特色鮮明:長句居多,用韻自由,有許多奇特的比喻,如“一只黑背鷗,/像一支鐵桿慢慢彎曲下來”,如“那股使我眼球凹進去的烈風”,加之許多色彩鮮明的詞語和不符合語法邏輯卻富有表現力的詩句,共同組成了令人震撼的休斯式的詩歌風格。
(喬 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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