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馬紐埃爾-約瑟夫·西哀耶斯(Emmanuel Josoph Sie-yes,1748—1836),法國政治活動家,1789年資產階級革命的鼓動者和1799年霧月政變的策劃者之一。
西哀耶斯出生于普羅旺斯省一個富裕的中產階級家庭,父親是弗雷儒斯城的一名公證人。由于身體孱弱,從軍的幻想破滅,他被虔誠的父母送去受宗教教育。1775年任特雷吉埃師團議事司鐸。1787年任夏爾特爾副主教,因非貴族出身,升遷受到阻礙。他自幼喜好哲學,對社會問題很感興趣,研讀過許多啟蒙思想家的著作,還時常到巴黎參加一些俱樂部和“哲學沙龍”的活動,并開始構思他所理想的社會政治制度。
1788—1789年間的整個冬天,西哀耶斯一直住在巴黎。這時,封建政權正面臨嚴重的政治和經濟危機。路易十六為挽救其搖搖欲墜的統治,不得不同意召開中斷多年的三級會議。西哀耶斯連續寫了三本反映第三等級要求的鼓動性小冊子,其中以《第三等級是什么?》(1789年1月)影響最大。該書寫道:“第三等級是什么?是一切,然而是受束縛、受壓迫的一切。沒有特權等級它又是什么呢?仍然是一切,但是是自由而昌盛的一切。沒有第三等級什么也不行;沒有其他等級一切定會來得更好。”在這本書中,西哀耶斯強調了人民主權的原則,認為只有第三等級才能代表2500萬法國人民;反對在即將召開的三級會議中讓特權等級占優勢;號召“第三等級必須單獨集會”,組成國民議會來行使主權;如果國民的權利遭到特權等級的反對,就應當“訴諸全國人民的裁判”。此書集中反映了法國資產階級要求廢除等級特權和奪取政權的強烈愿望,因而轟動一時,兩個月內即銷行3萬冊。西哀耶斯為此名聲大噪,儼然成了第三等級的代言人。
三級會議于1789年5月召開,西哀耶斯被選為巴黎第三等級的代表。起初,三級會議因特權等級的阻撓而無法進行。西哀耶斯在會上以簡短而有份量的語言鼓動第三等級代表獨立行動。在他的建議下,第三等級代表于6月17日宣布自己單獨組成國民議會,唯有他們才能代表全體國民的共同意愿。20日,國民議會代表違抗國王關閉三級會議會場的命令,前往附近的網球場繼續開會。在穆尼埃的倡議下,西哀耶斯起草了“網球場誓言”,莊嚴宣布國民議會“在王國憲法的制定和鞏固于堅實的基礎之上以前誓必集會于環境所要求的任何地點”,“誓不解散”。23日,路易十六親自召開御前會議,宣布撤銷國民議會的一切決議,命令保留三個等級,分等級議事。會議結束時,第三等級代表拒絕退席,在米拉波和西哀耶斯等人的鼓動下,國民議會繼續進行討論,堅決維持所有的決議,從而擊退了國王和特權等級的進攻。
在黨派林立、糾紛迭起的大革命時期,西哀耶斯沒有明確地加入某一派別。但此后的活動表明他是一個溫和派,企圖把革命控制在適度的范圍之內。7月9日,國民議會宣布自己為制憲議會,他被選入制憲委員會。他撰寫了《人權宣言》草案,但因思想表達含糊而未被采用。在制定憲法時,他關于劃分“積極”和“消極”公民的主張被采納了。他企圖廢除一切教士職位,實行自然宗教,但反對無償廢除教會什一稅,因而受到議會左翼的指責,認為他仍在維護舊等級的利益。他悲傷地嘆息道:“他們只希望自由,卻不懂得正義。”他曾參與建立雅各賓俱樂部,但在其左翼加強活動以后就同它斷絕往來。他和拉法耶特等一起組織了保守的“1789年會”,又因米拉波同宮廷勾結而對它感到厭倦。在這段時間中,他曾提出種種改革方案,如稅收的分配辦法、國民自衛軍的建制、國家的郡縣劃分、司法機構的改組等等,但除了改郡為省一項外其余都未被采納。
西哀耶斯不善辭令、訥于言語,同議會中一大批雄辯滔滔的演說家比起來不免黯然失色。于是,他轉而采取謎樣的姿態,嘴角上掛著冷笑,對議會的辯論保持著傲慢的沉默。有一次,米拉波企圖引他開腔,當眾奉迎他道:“一個曾經向世界揭示代議政府真正原理的人的沉默是應受責備的”,“我懇求你們去征求他的忠告,……我認為他的沉默和無為是社會的不幸”。西哀耶斯竟然坐在席位上紋絲不動。他的沉默成了公眾不解之謎,認為他定然在進行幕后活動。有人風趣地說:“如果大廳中有一張帷幕的話,我定然能在帷幕后面找到他。”
1791年9月,制憲議會宣告解散。在立法議會時期,他隱居于奧特伊的一所別墅中,以悲哀而帶嘲諷的態度冷眼旁觀,認為大革命中所發生的一切災難都是由于沒有采納他的建國方案的結果。
1792年9月,西哀耶斯被三個省提名選入國民公會。這時黨派斗爭已趨激化,他卻坐在中間派席位上一言不發。他曾再次被選入制憲委員會,但當他發現另一名理論家孔多塞已經占據主要地位之后就退出了。在議會就判決國王問題唱名表決時,他簡單地主張“死刑”。他草擬了一份關于公共教育的計劃,但被羅伯斯比爾撕得粉碎。他內心對山岳派極為仇視, 責備“這些人不擇手段地進行謀殺”,把第三等級的老捍衛者都當作嫌疑犯加以逮捕。他受到丹東的侮辱,馬拉的威脅,羅伯斯比爾的攻擊。他盡管同情吉倫特派,卻避免出面支持他們。眼看著吉倫特派被宣布不受法律保護,73名右翼代表提出抗議,他卻始終一聲不吭。后來曾發現他在這一時期寫下的一些私人筆記,結尾全都有這幾個字:“必須保持沉默”。其中一份這樣寫道:“在這樣一場精神的洪水泛濫之中,貢獻出我這一杯又能起什么作用呢?”因此,有人罵他是“最大的懦夫”。羅伯斯比爾抓不到他的把柄,但始終對這位坐在中間派席位上緘默不語的謎樣人物感到不安,說:“西哀耶斯神甫不再在臺前露面了,但他并沒有停止幕后活動。他是革命的鼴鼠。”后來有人問他是怎樣度過“恐怖時期”的,西哀耶斯答道:“我活過來了”。
熱月政變之后,他又開始活躍起來。他發表了一份“公告”,自稱因道德崇高而遭到極端派的仇視。他主張用嚴厲措施對付騷亂的煽動者,但也不喜歡新當權的前恐怖主義者、腐化分子巴拉斯之流。這位在當時被譽為“頭號政治設計師”的中年教士,同返回國民公會的一些右翼代表一起埋頭設計建國方案。他不同意將要付諸表決的1795年憲法,但他的方案也沒有被采納。他因此好幾個星期沒有露面,痛心地再次沉默下來,希望有朝一日會實現他的方案。
此時,他作為大思想家的聲望似未減退。他被選為國民公會主席,他拒絕了。他擔任了熱月救國委員會委員,負責外交事務;主張法國擁有“自然疆界”,希望改變歐洲的形勢;曾前往荷蘭,強迫它接受和約。他被19個省提名選舉為五百人院議員,獲得了極高的政治地位。他被選為督政官,又拒絕了,認為新政府不會維持太久。1798年5月,在拿破侖出征埃及的同時,西哀耶斯也因受到巴拉斯等人的猜忌而被派往柏林任駐普魯士大使。人們把普魯士保持有利于法國的中立歸功于他。
1799年5月,督政府面臨內外交困的局面:第二次反法同盟兵臨邊境,國內人民不滿,社會動蕩,各黨派激爭不已。在這種形勢下,督政府被迫進行重大改組,西哀耶斯當選為督政官,立即被從柏林召回巴黎。他認為制定最后一部憲法來結束革命、建立秩序的時機到來了。他感到要建立一個穩定的政府,非借助一把“寶劍”不可。他對他所任命的警務部長富歇說:“需要兩件東西:一個頭腦和一把寶劍。”“頭腦”就是他本人,“寶劍”還有待于尋找。他開始物色人選,希望找到一名聽話的將軍作為工具:最中意的儒具爾不幸新近陣亡了;馬塞納太缺乏政治頭腦,貝爾納多特和儒爾當又太左傾;莫羅倒還可以,此人是共和主義者,軍事上很有才干,政治上卻既少手腕又無野心。葡月的一天,西哀耶斯正在盧森堡宮中同莫羅密談,一名信使氣急呼呼地前來報告從埃及回來的拿破侖已經在弗雷儒斯登陸。莫羅聞訊后對西哀耶斯說:“那就是你所需要的人”,說后就走掉了。幾分鐘之后,西哀耶斯告訴呂西安·波拿巴說:“骰子已經擲下,我們都得聚集在你哥哥的周圍。”拿破侖一到巴黎即同西哀耶斯掛上鉤。他雖然并不器重西哀耶斯,卻精明地投其所好,說:“我們沒有政府,因為我們沒有憲法——至少是沒有我們所需要的憲法。您的天才一定能給我們提供一部憲法。”
霧月政變之后,西哀耶斯任第二臨時執政。他終于和盤托出了構思多年的憲法草案。根據分權和相互制約的原則,他設計了極其復雜而縝密的行政、立法、監察、選舉等機構和活動程序。他把法國的行政和司法分為三級(公社、郡、國家):第一級設市政府、治安法庭及初審法庭;第二級設郡政府和上訴法院;第三級設中央政府和最高法院。立法機關分為三院:參政院提出法律,保民院討論法律,立法院通過法律。中央行政權力屬于三名執政官:其中由元老院選出的大選長是最高行政官,他享有尊榮但無實權;由他提名的另外兩名執政官(戰時執政和平時執政)則分掌對外戰爭和治安,并由他們提名各部部長組成掌握實權的政府。選舉是分級進行的,一切成年男子只有最初階段的選舉權,選出人數的1/10,稱為“公社名流”;公社名流又選出本身數目的1/10,稱為“各郡名流”;各郡名流再選出他們之中的1/10,稱為“全國名流”;國家掌權者從全國名流中選擇立法機構的成員和政府中的主要官員。西哀耶斯企圖以此既對人民的權利加以一定的限制,又對野心家篡奪政權嚴加防范。他準備讓拿破侖擔任最高行政官,擁有一筆600萬利弗爾的年俸,一支3000人的衛隊,以凡爾賽宮為官邸,對外代表法蘭西共和國。拿破侖對這一空頭銜嗤之以鼻,嘲弄地說:“你們怎么能設想,一個有點才干和榮譽的人,會甘心當一個拿幾百利弗爾的造糞的豬崽呢?”于是斷然否決了這份草案。西哀耶斯本來打算爭辯。富歇提醒他,同掌握著全國軍隊的拿破侖爭辯是不會有好處的。怯懦的西哀耶斯就只得故伎重演,默默地聽任拿破侖把那具有精巧的均衡安排的官僚制度變成權力無限的獨裁制度,把垂拱無為的最高行政長官變成大權獨攬的第一執政。結果,1799年12月24日正式公布的共和八年憲法已經同西哀耶斯憲法草案旨趣大異了。
西哀耶斯被排出了執政府,為了撫慰這位霧月的陰謀家和制憲工作的操勞者,拿破侖讓他擔任元老院主席,贈送他克龍莊園,并于1808年封他為帝國伯爵。詩人勒布倫當時寫了首短詩諷刺他:
“西哀耶斯把王位獻給波拿巴,
想把他埋在王位四周的堂皇垃圾中;
波拿巴把克龍賜予西哀耶斯,
既報答了此公,也貶低了此公。”
自此之后,西哀耶斯不問政事,在莊園中過著舒適的退休生活。1815年波旁王朝復辟后懲處“弒君者”時,他逃亡布魯塞爾。1830年七月革命后,他回到巴黎,被路易-菲力浦封為貴族。他一直活到88歲的高齡,于1836年去世。
西哀耶斯是法國大革命中別具一格的人物。如果說有所謂“思想的巨人,行動的侏儒”的話,那末他就是一個典型。他無疑不屬于具有獨創性的啟蒙思想代表人物之列,但他終究宣傳了人民主權學說和代議制理論,設計了甚至比孟德斯鳩還要縝密細致的權力均衡和相互制約的政治結構藍圖。他高傲、自信、固執己見,抱著實現自己方案的強烈愿望和堅強決心,也曾幾度獲得很高的威信和地位。悲劇在于他太缺乏行動的能力和勇氣,太藐視歷史現實的力量。在波濤洶涌的大革命洪流中,歷史的航船所需要的首先是熟諳水性、善駕輕舟的舵手和海員,而非埋頭圖紙的設計師。在議會的講壇上,笨嘴拙舌使他在一大群口若懸河的雄辯家面前相形見絀。在黨派斗爭中,卑怯懦弱又使他避開白刃相向、你死我活的沖突,退居幕后,冷眼旁觀。沉默無為幫助他安然無恙地度過了“恐怖時期”,成為革命前期突出人物中極少數幸存者之一。而這位幸存者在1799年登上政權頂峰時所采取的最后一次行動,不過是把自己曾參與發動的革命交給了軍事獨裁者拿破侖,從而親手埋葬了自己的溫和派共和政治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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