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豪、婉二派之長的都市文學風景表現者姜夔
在辛棄疾的晚年,南宋崛起了一位作風獨特的詞壇領袖姜夔。姜夔作詞,大多被詞學家們認為是走周邦彥一路,所以歷來都以周、姜并稱。又有的詞學家,如周濟,把姜夔劃進辛棄疾一派。但實際上他是在周、辛之外另走一條新的創作道路,他的詞風,正如夏承燾先生所論,是“在婉約和豪放兩派之外,另樹‘清剛’一幟,以江西詩瘦硬之筆救周邦彥一派的軟媚,又以晚唐詩的綿邈風神救蘇辛派粗獷的流弊。……所以我說,白石在蘇辛、周吳兩派之外,的確自成一個派系。”(《姜白石詞編年箋校·論姜白石的詞風(代序)》)姜夔成了周、辛之外的第三派,他描繪都市文學風景的詞,便也與他的主體詞風同一個路子,即高舉清剛之幟,既不軟媚又不粗獷,筆力健朗而風神綿邈。試看他的幾篇代表作品:
(一)詠杭州元宵的短調杰作《鷓鴣天·正月十一日觀燈》:
巷陌風光縱賞時,籠紗未出馬先嘶。白頭居士無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隨。
花滿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來悲。沙河塘上春寒淺,看了游人緩緩歸。
這是一首詠元宵的節令詞,但與我們前面所賞析的幾家元宵詞都不同的是,別人寫的都是正月十五,姜夔這里寫的卻是作為“預賞”期的正月十一,可謂別出心裁。此詞以作者自己正月十一夜上街“預賞”時的所見與所感,寫出了這一夜雖仍屬“預賞”期,但因距離燈火最盛的正月十五夜已近,歡快熱烈的氣氛也隨著時間的綿延而益發地濃烈起來。作者的一系列清新簡潔的“攝影鏡頭”都具有典型性,照出了元宵之前京城杭州準備歡慶節日的一系列精彩畫面。
(二)詠揚州的千古名篇、作者的自度曲《揚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這首詞是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冬至姜夔初訪揚州時所作,作者的目的當然是抒發感時傷亂的黍離之悲,但在感情抒發中運用了情景交融的手法,因而具體地描繪了戰亂后的揚州文學風景,這種描繪十分成功,并有鮮明的姜白石特色。已故俞陛云《唐五代兩宋詞選釋》評析說:“此詞極寫兵后名都荒寒之狀。‘春風’二句,其自序所謂‘四顧蕭條’也。‘胡馬’句言壞劫曾經,追思猶慟,況空城入暮,戍角吹寒,如李陵所謂‘胡笳互動,……只令人悲增忉怛耳’。下闋過揚州者,以杜牧文詞為最著,因以自況,言百感填膺,非筆墨所能罄。‘冷月’二句誦之若商聲激楚,令人心倒腸回。篇終‘紅藥’句言春光依舊,人事全非,哀郢懷湘,同其沉郁矣。凡亂后感懷之作,詞人所恒有,白石之精到處,凄異之音,沁入紙背,復能以浩氣行之,由于天分高而醞釀深也。”
(三)詠武昌的名篇、作者自度曲《翠樓吟》(淳熙丙午冬,武昌安遠樓成,與劉去非諸友落之,度曲見志。予去武昌十年,故人有泊舟鸚鵡洲者,聞小姬歌此詞,問之頗能道其事,還吳為予言之。興懷昔游,且傷今之離索也):
月冷龍沙,塵清虎落,今年漢酺初賜。新翻胡部曲,聽氈幕、元戎歌吹。層樓高峙,看檻曲縈紅,檐牙飛翠。人姝麗,粉香吹下,夜寒風細。
此地,宜有詞仙,擁素云黃鶴,與君游戲。玉梯凝望久,嘆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銷英氣。西山外,晚來還卷,一簾秋霽。
此詞也是抒情之作,但因就景言情的需要,所以描寫南宋邊防重鎮武昌城的樓臺建筑、歌舞人物、周圍環境與文化氣氛極為生動,也極為成功,所以也可稱為文學風景之作。上片以蕭瑟氣象寫寧靜之景,寫出夜冷清幽,仿佛逝者無痕。下片妙在化用唐人崔顥《黃鶴樓》詩之意境,寫出天涯情味,皆自客愁。結尾更透出幾分幽怨情緒,使整個景觀描寫余韻悠長,耐人尋味。全篇空靈悠遠,是典型的白石情味。這種抒情寫景的風格氣度,使得當時此詞就獲得了“白石體”的贊譽。(見趙聞禮《陽春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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