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從軍
在長久的苦悶中,老朋友高適的來訪,讓杜甫感到幾分快慰,也恢復了一些漫游齊趙時的豪情。
在楊國忠亂政之時,許多文人在朝廷里找不到出路,就去投靠節度使。原來,唐朝為了鞏固國防,就在邊境設置十路節度使,并賦予他們自主招募人才的權力。高適就去了武威,得到河西節度使哥舒翰的賞識。就在杜甫四十二歲這一年(753)的夏天,哥舒翰回長安敘職,高適也跟隨回京。
老友長久不見,相聚時自然要把酒言歡,開懷暢飲。
高適比杜甫年長十二歲,但最近春風得意,在邊塞上壯懷激烈,所以很有些英姿勃發。相比之下,杜甫雖然年輕些,但衣帽破舊,鬢角點點白發,一臉頹唐憂愁,倒顯得更老氣一些。
“達夫(高適字達夫)兄,你在武威擔任什么職務?”“做掌書記。節度使倒也器重,拿我當國士看待。”幕府掌書記,相當于機要秘書,負責起草文書,屬于高級文職。
杜甫擊掌說:“達夫兄你一向沉淪,如今不再擔任縣尉,到邊境去躍馬揚鞭,英姿勝過幽并健兒,真是讓小弟羨慕啊。”幽州并州民風彪悍,擅長騎射,多出健兒。這句恭維話,是說高適文武全才呢。
高適聽了,也哈哈大笑。原來,就在四年前,他結束流浪,經人推薦,擔任封丘縣尉,掌管治安捕盜。當初他只以為邑小官閑,哪知道一進公門,便是自投羅網,種種令人厭煩的公事,都有規定的章程和期限,約束人不得自由。他是個有良知的讀書人,更受不了拜迎長官、鞭撻百姓的難堪,覺得這些是莫大的屈辱,所以沒做多久,便辭職不干。如今快馬馳騁,運籌帷幄,真是大丈夫所為。對此,杜甫又是高興,又是羨慕。
高適看到杜甫面容憔悴,就拍拍他的肩膀:“子美啊,你胸懷大才,肯定不會久屈人下。”
杜甫三杯酒一下肚,恢復了幾分豪氣。
“男兒志在四方,不在一時一地。少年得志當然最好,年老立功也是美事。達夫兄,我想你現在擔任掌書記,十年之后,必成一方主帥。”
事情發展果然如杜甫所料,就在第二年,高適隨同哥舒翰大敗吐蕃,立下大功,穿上了五品的紅色官服。這不由讓杜甫有些動心:同樣是才子,同樣蹉跎了大半生,如今高適高歌猛進,自己卻困頓不前,差距實在太大。
在這幾年里,杜甫又陸續向皇上獻了《封西岳賦》《雕賦》,但沒有一點回音。思來想去,參軍就是他的唯一出路了。
恰好此時,哥舒翰麾下的判官田梁丘進京,杜甫趁機寫詩贈他,又寫了一篇《投贈哥舒開府翰二十韻》,請田梁丘轉送給哥舒翰。在詩中,他恰到好處地贊美了哥舒翰的功業,寫得磅礴大氣,在詩末尾又含蓄地寫道:
防身一長劍,將欲倚崆峒。
崆峒就在隴右,屬河西節度使管轄。杜甫自認為是一柄長劍,要倚靠哥舒翰,去邊疆立功。其實,哥舒翰挺能識才,重用了高適,還用了前宰相嚴挺之的兒子嚴武,他們都是杜甫的好朋友。如果哥舒翰看到杜甫的自薦詩,再加上高適、嚴武在旁邊美言幾句,那真有可能聘請杜甫,改變他的命運。
可惜,杜甫運氣實在不好,沒過多久,哥舒翰雖然戰功赫赫,但也酒色過度,不幸中了風,半身不遂,回京養病。杜甫參軍一事,當然就被擱置下來了。
杜甫心情壓抑,而天氣似乎也壓抑了。
這一年陰雨不斷,延續了六十余天,四處都是洪水滔滔,墻塌屋倒,連樹木都被淹沒,莊稼基本絕收,京城內外不斷有人餓死。杜甫家雖然有幾畝桑麻地,但也沒什么收成,連屋前的花草也在水中爛死了。他窮困潦倒,愁眉不展。杜甫本來沒什么存款,長安物價又在飛漲,雖然領著官府的救濟糧,但日子還是艱難,只好將在長安還沒住滿一年的妻兒安頓到奉先(今陜西渭南蒲城縣),那里物價便宜,自己則回到長安,繼續無望地等待。
這時,韋見素入京做宰相。杜甫照例又寫了首詩,格式依然是先贊美,再求提攜。他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但這次贈詩卻起了作用。不久,他收到了平生第一個委任狀。
他被任為河西縣尉,官級為從九品下。
這一委任狀讓杜甫啼笑皆非。他年輕時是想要做宰相的,給皇帝獻賦時,心里的期待值是六品上的官職。如今卻得了個從九品下,還是個縣尉。當初高適辭掉封丘縣尉時,杜甫還去祝賀,如今自己竟要步他后塵了。
于是,杜甫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任命。不久,新的任命又下達了,改為右衛率府胄(zhòu)曹參軍,正八品下。所謂右衛率府,是太子衛隊;所謂胄曹參軍,就是盔甲兵器的保管員。一個年過四十的詩人,一生舞文弄墨,以古代賢人稷、契自比,如今卻去看守兵器庫,真像是一個黑色幽默。
但出于生計的考慮,四十四歲的杜甫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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