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會百姓疾苦,創作《兵車行》
752年的冬天,四十歲的杜甫病體恢復了些,偶爾也出去走走。這一天,他來到長安北邊的咸陽橋,遠遠就看見那里塵埃漫天,車輪滾動聲、馬匹嘶鳴聲、人的哭喊聲混在一起。他走近了一看,原來是一隊士兵身披甲胄,背著弓箭,正要出征,看上去大都極為年輕。兩旁是送行的父母,上前去牽住孩子的衣服,跺著腳痛哭流涕。而虎狼般的軍校,就厲聲制止,要新兵們不能停步。新兵們也淚如雨下,于是哭成了一片??蘼曋?,似乎直達云霄,連冬云都停止不前了。
杜甫攔住一位約莫四五十歲的老兵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老兵看著這位須發斑白,衣服破舊的詩人,知道他不是官場中人,就嘆了口氣,說了真話。
“唉,這年頭,征兵太頻繁了。你瞧瞧我,十五歲就去北方防守黃河要塞,現在四十多了,頭發也花白了,好不容易回鄉來,還沒待幾天,又要開去西邊屯田,平時拿鋤頭,開戰了,就得拿刀槍玩命。再看看這些年輕人吧,”他停下來,指指從身邊魚貫經過的少年們,“他們也都是十五歲,誰知道還能不能回來。就算萬幸沒戰死,也只能混成我這樣,還有什么盼頭呢?”
杜甫最近雖然臥病在床,但從朋友鄭虔、岑參口里知道,這些年邊疆上四處開戰,接連遭到失敗。就在今年四月,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率領六萬士兵,征討南詔國,結果全軍覆沒,只有鮮于仲通逃了回來。宰相楊國忠向皇帝隱瞞真相,只說得了大勝利,暗地里在長安、洛陽附近大量征兵,爭取再次開戰,用勝利來挽回臉面。可大家都聽說云南有瘴氣,士兵到了那兒,來不及開戰,就會死去十之八九,哪里肯去白白送命呢?楊國忠沒辦法,就派御史胡亂抓人,抓到了就套上枷鎖,直接送去前線。
杜甫心里好沉重。李林甫已經弄得朝廷腐敗成風,現在又來了個楊國忠。他一沒才干,二沒品德,整天只知道撈錢,爬上宰相寶座后,又馬上組建了一個貪污犯罪團伙,玩弄權術,貪污受賄,朝廷上下更加烏煙瘴氣,開元年間那種清明向上的政治氣氛,已經蕩然無存了。
杜甫嘆了口氣:“真是奸相誤國啊。”那老兵卻說:“奸相只是一方面。”他忽然壓低了聲音:“要不是當今皇上好大喜功,一定要開疆辟土,也不至于邊境上血流成海啊。”
杜甫一心認為,國家之所以不太景氣,原因就是李林甫、楊國忠這幫人又自私又貪婪,拖累了皇帝。而皇帝還是英明的,大唐在他手里,雖然偶爾有點災難,但未來依然是美好的。杜甫日夜想要的,就是想有一個像樣的官職,以便像向日葵一般,忠心地擁戴皇帝,鞠躬盡瘁地輔佐皇帝。所以,當他聽到老兵的譴責,很有些不自然,就轉移了話題。
“唉,壯勞力都去邊疆了,家里頭可怎么辦呢?”
“誰說不是哪。咱們大唐國土大,人也多,可也禁不起這樣折騰啊。您要是去各地走走,就會看到真實情況了,多少田地被拋了荒,不種莊稼,光長野草。”
杜甫這幾年雖然住在長安,但家里人還在洛陽,所以經常奔波于兩地,看到田里都是婦女在勞作,起初還奇怪,現在一想,原來男人都上戰場了。唉,婦女畢竟不如男人有力氣,收成當然一年不如一年了。
“但愿邊境早點安寧,你們能解甲歸田。”
老兵卻苦笑了一聲。
“您也知道,邊疆上那些大官,簡直都瘋了。他們不僅向敵對國開戰,對原本的盟友(比如南詔國)也開戰,甚至不惜以幾萬士兵的性命,去換取幾寸不能耕種的荒地。這都為了啥,不就是為了官帽子嗎?咱們關中兵性子倔,最能耐得住苦戰,所有的將領都喜歡。這樣一來可苦了我們了,哪兒的戰事吃緊,哪兒的城池難啃,都驅趕著我們去,就像驅趕雞狗一樣,哪兒還有解甲歸田的盼頭啊。”
杜甫再說不出話來。他自己出身士族,世代當官,不需要交租,也不用服兵役,算得上幸運。對比眼前這位滿臉滄桑的老兵,他忽然慚愧起來。自己多年來混在長安,只想求個官職,嘴里整天喊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其實他眼里只有皇帝,只有仕途,又何嘗真的關心過老百姓的疾苦呢?
而那位老兵呢,得到一個讀過書、明事理的聽眾,心里似乎很痛快,就把心里頭的苦楚全都傾訴出來了。
“先生,您說好笑不好笑,這些年咱都在外面打仗,可一回家呢,朝廷居然厚著臉皮,又向我催租了。您說,我又沒種地,到哪兒湊這錢糧去呢?這還讓不讓人活了?難怪現在鄉里頭流行一句話,生男不如生女好啊。”
杜甫倒也聽過這句話。這些年,楊貴妃仗著美貌,獲得帝王寵愛,
家里是雞犬升天,讓天下人羨慕。莫非鄉野之人,也有這樣的宏愿嗎?但老兵一解釋,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您想啊,生個女兒,還能嫁到鄰近,平常也能見著;可要是生個男娃呢,好不容易養大成人,一上戰場,還不得死在爛草堆里?這十幾年來,真是死了一批,又送一批,邊疆上不知躺著多少尸骨啊。”
杜甫眼前浮現出極其恐怖的一幕。在青海邊塞,不知死了多少壯年人,尸首沒人埋葬,就變成森森白骨,零亂地散到各處。一到陰濕的雨夜,那些新鬼舊鬼,不能入土為安,不能回歸家鄉,就都悲傷地哭起來,那聲音凄凄慘慘,真讓人不寒而栗啊。
回到住處,杜甫心緒難平,就挑亮燈盞,鋪開稿紙,真是文思如涌,一首《兵車行》一揮而就。他不再堆砌難懂的典故,不再刻意地使用對句,只是用最樸實的句子,記錄下在咸陽橋的所見所聞。在詩中,他不再反復咀嚼自己那點懷才不遇,而開始關注老百姓的疾苦,替他們說話,并研究苦難的根源,對君主、官員進行痛批。
現代畫家徐燕孫所繪《兵車行》此畫反映了《兵車行》中的場景:“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
杜甫的視野開闊了,詩歌的國土也擴展了。如果說,此前他的詩歌與王維、高適、岑參等人水平相當,但自從《兵車行》一出,他已超越了他們,成為獨步古今的大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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