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劉裕
公元420年六月,建康城南郊,百官云集,鼓樂齊鳴,一片莊嚴、肅穆而又熱烈的氣氛,喜氣洋洋的宋王劉裕在此設壇祭祀,舉行登極大典,即皇帝位。禮畢,劉裕親臨太極殿,宣告大赦,改元“永初”,劉宋政權正式建立。我國歷史從此進入了南北朝時代。
劉裕登上皇帝寶座后,心花怒放,志得意滿。一日,他宴請群臣。在一片贊頌聲中,微帶醉意的劉裕說道:“我身為布衣,當初也沒指望能達到如此地步。”話音剛落,席間一人應聲答道:“此就是所謂天命,求之不可得,推之不可去。”劉裕定睛一看,說話者是東晉宰相王導的曾孫王弘。王弘的一番話,真是說到了劉裕的心坎里了,他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起來:“是啊,這就是天命,我劉裕不就是應天順時成為一代英雄的嗎?”
一、多事之秋 英雄崛起
劉裕 (363—422),字德輿,小名寄奴,原籍彭城 (今江蘇徐州市),史書稱其為漢高祖劉邦之弟楚元王劉交之后。劉裕的曾祖父劉混率家渡江,僑居丹徒的京口 (今江蘇鎮江市),曾任武原縣令。祖父劉靖官至東安太守,父親劉翹只做了個郡功曹。劉家雖是士族,但生活卻并不富裕。劉裕生于晉哀帝興寧元年(363)三月,早年喪父,故家境貧寒。年輕的劉裕,曾自往新洲 (今鎮江市西,長江中小洲)伐荻,又曾揮汗躬耕于田野,上山砍柴,下澤捕魚,備嘗生活之艱辛。后來,他成為北府將領冠軍將軍孫無終府司馬,開始了戎馬生涯。不久又成為北府軍名將、前將軍劉牢之府參軍。這可以說是劉裕人生道路上的第一個轉折。
劉裕追隨劉牢之鎮壓孫恩起義,因英勇善戰,以軍功累官至建武將軍、下邳太守,成為劉牢之手下的得力戰將。以后,隨著東晉政局的不斷動蕩,他的政治、軍事才能得以充分發揮,由一名默默無聞的北府軍中下級軍官,一躍成為東晉政治舞臺上叱咤風云的人物。
劉裕的飛黃騰達,當追溯至元興元年 (402) 發生的一場大動亂。
這年正月,建康城里氣氛緊張,朝廷下令戒嚴,以尚書令司馬元顯為驃騎大將軍、征討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諸軍事、加黃鉞,以劉牢之為前鋒都督,發軍討伐荊州都督桓玄。桓玄是桓溫之子,政治野心極大。他見孫恩起義爆發后,東土饑饉,漕運不繼,便乘機發難,封鎖長江航道,不準上游的物資運往下游,威逼朝廷。在這種情況下,朝廷遂決定討伐桓玄。
誰知那桓玄也不是等閑之輩,得知朝廷要討伐他的消息,不但不慌,反而馬上率軍東討。消息傳來,朝野震驚,征討大都督司馬元顯首先嚇得沒了主意。二月,皇帝司馬德宗親自在西池為司馬元顯餞行,隨后,司馬元顯登上了西征的船艦,但令人納悶的是:只見他雄赳赳地登船,卻遲遲不見船隊出發。人們的心里明白了: 這位征討大都督是懼怕桓玄,不敢出戰了。
不久,令人擔憂的消息不斷傳至建康:
桓玄派將攻歷陽 (今安徽和縣),武都太守楊秋投降; 豫州刺史司馬尚之兵敗而逃,被桓玄軍捕獲; 司馬休之出戰失利,棄城而逃。
這時,朝廷對司馬元顯已失去了信心,唯把希望寄托在前鋒都督劉牢之身上,因為能與荊州軍相抗衡的,只有劉牢之率領的能征善戰的北府軍了。然而,萬萬沒有想到,劉牢之被桓玄收買,于同年三月率北府軍倒戈了! 這樣一來,朝廷軍全線崩潰,將士無心戀戰,桓玄揮師進入建康,生擒司馬道子、司馬元顯等。桓玄從此總攬朝廷大權,成了東晉的主宰。
此時的劉裕,正冷眼觀察著局勢的劇烈變化。一天,劉牢之突然找到劉裕,神情非常憂慮。原來,桓玄依靠北府軍倒戈輕易攻占了建康,又怕北府將領勢盛,將來危及自身,就拼命削弱他們的兵權,任命劉牢之為會稽內史。劉牢之意識到大禍就要臨頭,所以來找劉裕商討萬全之計。劉裕看著這位名聞遐邇的北府名將,心中萬分感慨: 當初劉牢之要歸降桓玄,自己就曾勸阻過,但劉牢之卻執意不從。當然,他也深知劉牢之的心思: 怕滅桓玄后,司馬元顯越發驕恣,自己功名太盛,不會被司馬元顯所容; 又自以為勇略過人,且擁有強兵,可以縱橫天下,先借桓玄之手滅司馬元顯,然后再滅桓玄,也是易如反掌之事。沒想到機關算盡,最后竟落入了桓玄的圈套! 如今大勢已去,又能有什么好主意呢?劉牢之見他默默無語,便說道:“我準備到廣陵(今江蘇揚州市)去會合高雅之,舉兵以匡社稷,卿能隨我去嗎?”劉裕聽了,略一沉吟,說道: “將軍當初以勁卒數萬,尚且望風降服桓玄。如今桓玄剛剛得志,威震天下,朝野人情皆已歸之,將軍要到廣陵,恐怕也難啊! 我打算脫下戎服,回老家京口去了。”劉牢之聽了,半晌無語,長嘆一聲,告辭而去。望著劉牢之遠去的身影,劉裕心里默想: 一代英雄,從此將退出歷史舞臺,代之而起的,將是一代新人! 想到這里,他只覺得渾身的熱血在涌流,一股遏制不住的沖動油然而起,真想放聲大喊一聲: 劉裕,你施展抱負的時候就要到了! 但是,他沒有喊叫,也沒有露出半點興奮之色,而是回到屋里,獨自沉思起來。
北府將領、劉牢之的外甥何無忌也感到心中無底,特來問計于劉裕:“目前形勢如此嚴峻,你看我向何處去好呢?”劉裕不慌不忙地說道: “依我之見,鎮北 (劉牢之為鎮北將軍)必然難免大禍,你可隨我回京口。桓玄若守臣節,你我便可與其共事,不然的話,就一起推倒他!”何無忌聽了劉裕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連連點頭稱是,但又不無擔憂地問: “桓玄現在翦除北府將領,如對我們也下毒手,該怎么辦呢?”劉裕聽了,微微一笑,非常自信地說: “現今正是桓玄驕情任算之日,必將重用我輩,放心好了!”何無忌對劉裕的分析極為信服,決意隨劉裕一起,成就一番大事業。
再說劉牢之在劉裕這里碰了個軟釘子,雖然失望,卻仍想重整旗鼓,與桓玄較量一下。他集合眾僚佐,商議據江北以討桓玄之事。令他驚詫的是,眾僚佐對他的計劃并不象往日那樣踴躍響應,而是個個面有難色,低首不語。半晌,參軍劉襲首先打破了沉默,說道: “事之不可為者莫大于反。將軍往年反王兗州 (王恭),近日反司馬郎君 (司馬元顯),今又要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方!”說完,頭也不回,徑自走出門去,佐吏們隨之走了大半。這一下,真把劉牢之驚呆了: 俗話說,“樹倒猢猻散”,難道我劉牢之就真的大勢已去了嗎? 他越想越怕,忙令兒子劉敬宣回京口迎接家眷,以便一同行動。到了約定的時間,不見劉敬宣趕回。劉牢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焦慮異常,猜想一定是事情泄露,家口已被桓玄殺害了,便不敢再等,倉惶率部曲往北逃去。一路上,越想越覺心灰意懶,到新洲時,竟上吊自殺了。他的兒子劉敬宣趕來,也來不及哭,慌忙渡江奔往廣陵,與將吏一起將他埋葬。桓玄聽說后,令人掘墳開棺斬劉牢之首,暴尸于市。可憐一代北府名將,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劉牢之死后,桓玄又先后殺害北府將領吳興太守高素、輔國將軍竺謙之、高平相竺郎之、輔國將軍劉襲、彭城內史劉秀武、冀州刺史孫無終等,一時間,北府將領人人自危,惶惶不安。劉裕卻鎮定自若,他知道,自己還不夠格,桓玄不但不會殺他,反而會起用他,以培植自己的勢力。果然不出所料,桓玄任命從兄桓修為南徐、南兗二州刺史,鎮守北府 (京口) 以后,桓修就以劉裕為中兵參軍,把他當作北府軍中下級軍官培養的對象。劉裕后因擊破盧循之功,又加官彭城內史,深得桓氏倚重。他不露聲色,表面上對桓氏忠心耿耿,暗地里卻加緊活動,團結了一大批北府軍中下級軍官,時刻準備舉旗倒桓。
二、京口舉義 匡扶晉室
桓玄進入京師之初,人們厭亂日久,對他都抱有希望,他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罷黜奸佞,提拔賢才,故京師人人欣然,認為從此可平安度日。然而好景不長,桓玄很快露出了兇相,奢豪縱逸,政令無常,朋黨互起,凌侮朝廷,因此眾心失望。
一日,何無忌來到山陰 (今浙江紹興市),秘密與劉裕會見,勸劉裕起兵討伐桓玄。劉裕一時難下決心,便向當地頗有名望的土豪孔靖請教,孔靖當下獻策:“山陰離京城建康太遠,舉事難以成功,而且桓玄尚未篡位,不如待其篡位之后,再于京口舉兵為宜。”劉裕深然其言。
元光二年(403)九月,桓玄加快了篡位的步伐,封楚王,加九錫,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了。一天,桓謙突然單獨找劉裕談話,他仔細觀察著劉裕的臉色,謹慎地問道:“楚王勛德隆重,朝廷之情,都認為應有揖讓之舉,卿以為怎樣啊?”劉裕一聽心里就明白,桓謙是想試探他對桓玄稱帝的看法,并以此了解北府將領對這一重大問題的態度,于是馬上謙恭地答道: “楚王是宣武 (桓溫謚 “宣武”) 之子,勛德蓋世。晉室微弱,民望久移,乘運禪代,有何不可!”桓謙聽了,大喜過望,說: “卿說可以,那就是真可以了!”從此以后,桓氏對劉裕就更加信任了。
十二月,桓玄正式即皇帝位。劉裕隨桓修入朝慶賀。桓玄一見劉裕,便覺他氣度不凡,對司徒王謐說: “劉裕風骨不俗,看來是個人杰。” 以后每當游集,都對劉裕另眼相看,引接殷勤,贈賜厚禮。劉裕見桓玄如此看重他,心中甚覺不安,但表面上一點不露,依然不卑不亢,謙恭有禮與其周旋。桓玄的皇后劉氏對劉裕很不放心,私下勸桓玄:“我見劉裕龍行虎步,風度不凡,恐終不能為人下,不如早點除掉他。”桓玄答道: “我剛剛平蕩中原,眼下正是用人之際,非劉裕無可用者。等關、河平定后,再作打算吧。”
元興三年正月,劉裕與何無忌同舟返回京口。一路上,二人密謀,回京口后立即分頭聯絡各路反桓之士,以恢復晉室為名,興兵進京,推倒桓玄! 計謀已定,二人只覺歸心似箭,恨不能插翅飛回京口,馬上著手干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
此時,圖謀反桓的英雄大有人在,劉毅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家也住在京口,因而去找何無忌,商討倒桓之事。何無忌試探道: “桓氏強盛,可以圖之嗎?”話音剛落,劉毅便慷慨答道: “天下自有強弱,如果失道,雖強也易弱,此不足慮。我所愁的是事主難尋啊。”何無忌看著劉毅,緩緩說道:“天下草澤之中并非沒有英雄。”劉毅說:“我所見的,唯有劉下邳 (劉裕曾任下邳太守)堪當此任。”何無忌笑而不答。事后,他連忙告訴了劉裕,劉裕聞知大喜,馬上與劉毅共同定謀。
青州主簿孟昶受桓弘之命來到建康,桓玄一見就很喜歡他,準備讓他擔任尚書郎一職。桓玄對劉邁說: “從素士中得一尚書郎,甚令我高興。卿與孟昶同一州里,可認識他嗎?”劉邁是劉毅的哥哥,與孟昶同居于京口,他平常與孟昶關系不好,聽桓玄一問,忙答道: “臣在京口,沒聽說孟昶有什么特殊的才能,只聽說他們父子互相贈詩而已。”桓玄聽了,哈哈大笑,遂將任命孟昶為尚書郎的事擱置不提。孟昶聽說后,恨恨不得志。回到京口后,劉裕與他縱談國事,見話甚投機,便問他:“草間當有英雄興起,卿聽說了嗎?”孟昶接口答道: “今日英雄又能有誰?正當是卿沒錯!”二人相視大笑。劉裕反桓營壘中又多了一名干將。
經多方活動,劉裕與劉毅、何無忌等組成了一個嚴密的反桓同盟。劉裕的弟弟劉道規是桓弘的中兵參軍,劉毅受命到江北與劉道規、孟昶一起,殺桓弘、搶占廣陵; 諸葛長民為刁逵府參軍,受命殺刁逵,據守歷陽 (今安徽和縣); 王元德、辛扈興、童厚之負責在建康聚眾為內應,攻殺桓玄。待約定日期一到,便共同行動。計議一定,眾人便分頭準備起來。
孟昶的妻子周氏很富有,與孟昶關系極融洽。自決定起兵滅桓玄以來,孟昶一直在心中盤算著什么。一日,他對妻子說:“劉邁在桓公面前毀我前程,使我一生淪陷,所以我決心作賊造反,卿可與我早些離婚,如果我將來富貴了,再去相迎也不晚。”周氏聽后斷然說道: “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謀,豈是婦人所得諫阻的! 如事情失敗了,我情愿在奚官中為奴,奉養大家 (姑),決無離異回家之志。”孟昶聽了,悵然無語,半天才站起欲走。周氏見他如此,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對他說:“觀君舉動,不是要與我商量大事,不過是想得我的財富而已。”又指指懷中的孩子說: “如果孩子能賣,我也決不吝惜。”于是,將家中財物全獻出來以供軍資。
何無忌回到家中,夜里一人藏在屏風后偷偷起草檄文,被母親發現了。其母是劉牢之的姐姐,見兒子背著她參加反桓大事,真是悲喜交加,哭著說:“看來我是不如東海呂母啊! 汝能如此,我又有何恨!”何無忌見狀,連忙勸慰母親。劉氏收淚,問與兒子同謀者都還有誰,何無忌答: “劉裕。”劉氏聽了特別高興,連連點頭,相信桓玄必敗,舉事必成。
元興三年 (404) 二月,劉裕與何無忌、魏詠之、檀憑之等百余人,在京口起兵。清早,何無忌身穿傳詔服,詐稱是朝廷敕使,居前,徒眾隨其后,一齊沖入,高聲大呼,城中吏士驚慌四散,無人敢反抗。桓修毫無防備,當即被斬首。劉裕看著桓修的首級,放聲慟哭,下令厚加殯斂。忽然軍吏前來報告,桓修司馬刁弘得知城中起事,率文武佐吏前來攻城,現已到了城下。劉裕當即登城,高聲對城下講:“郭江州已在尋陽奉天子反正,我等受密詔,誅除逆黨,桓玄今日想必已經梟首于大航了!諸君難道不是大晉之臣嗎?今日前來,想干什么?”因晉安帝司馬德宗被逼退位后,居于尋陽,所以刁弘等人聽了劉裕的話,也就信以為真,引兵而退。
同一天,劉毅等人也在廣陵起事。孟昶按計勸桓弘在這一天出城打獵,所以天還未明,就大開城門,準許獵人出城。孟昶與劉毅、劉道規率壯士數十人直入府中,桓弘正在喝早粥,沒等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就糊里糊涂地被砍了腦袋。隨后,劉毅等迅速渡江,與劉裕會合。
京口、廣陵按原計劃順利起兵,建康方面卻遭到了挫折。原來,事前劉裕曾派周安穆入建康將起事之謀告知劉邁,劉邁雖表面答應,內心卻惶懼異常,坐臥不安。周安穆見狀,怕事情泄露,馬上趕回了京口。一天夜里,桓玄寫了一信給劉邁,詢問北府人情和劉裕近況。劉邁以為事已敗露,第二天一早便將劉裕要起事的消息報告了桓玄,桓玄大驚失色,先是封劉邁為重安侯,后又嫌他不抓住周安穆,使其逃脫,便將劉邁殺死,王元德、辛扈興、童厚之也被殺害。
劉裕、劉毅等會合后,群情激奮,斗志昂揚,眾人齊推劉裕為盟主,總督徐州事。劉裕率眾駐扎于竹里,傳檄遠近,聲討桓玄,舉兵匡扶晉室。
桓玄聞知劉裕等舉兵反,憂懼無計。有人見他這樣害怕,很不理解,對他說:“劉裕等人乃烏合之眾,勢力微弱,必然不會成功,陛下為何如此憂慮?”桓玄搖搖頭,嘆道:“劉裕足為一世之雄;劉毅家無斗糧之儲,而樗蒲卻一擲百萬;何無忌酷似其舅;這些人共舉大事,怎敢說他不會成功!”說完,仍愁眉苦臉,惶惶不安。
三月,劉裕率軍與桓玄手下的驍將吳甫之在江乘相遇。劉裕手執長刀,大呼一聲,率先沖入敵陣,士兵見狀,人人奮勇,個個爭先,無不以一當十,只一戰便斬吳甫之,大獲全勝。劉裕乘勝進擊,遇到了右衛將軍皇甫敷的阻擊。劉裕與檀憑之各帶一支人馬與敵決戰。不幸的是,檀憑之戰敗陣亡,只乘劉裕孤軍作戰,被敵兵層層包圍,只得背倚一棵大樹與敵廝殺。面對強敵,他面無懼色,越戰越勇。皇甫敷高聲呼喊劉裕:“汝欲怎樣死法!今日是死定了!”劉裕怒目圓睜,大聲叱責,皇甫敷挺戟猛刺,慌亂中竟未刺中。正在危急時刻,劉裕的援軍趕到,一箭射中皇甫敷的面額,皇甫敷應弦倒地。劉裕挺刀向前,只見皇甫敷掙扎說道:“君有天命,我死后只求君能照顧我的子孫。”劉裕點頭,斬其首,又對其后代厚加撫慰。
劉裕這兩仗,打出了威風。桓玄聽到兩將戰死的消息,大驚,一面繼續派將出戰,一面悄悄預備下舟船,準備如形勢緊急,就溜之大吉。
桓謙率大軍迎戰劉裕,無奈部下多為北府人,都畏服劉裕,莫有斗志。而劉裕兵將斗志正旺,劉裕身先士卒,將士皆殊死而戰,喊殺之聲驚天動地,鼓噪之音震動京邑,桓謙兵敗如山倒,潰不成軍。桓玄聞訊,率親信數千人,詐稱出戰,坐船逃遁而去。
劉裕率軍乘勝進入建康城,派劉毅、何無忌追擊桓玄,自己坐鎮京師。尚書王嘏率百官前來迎接,劉裕一眼看見百官中有一人躬身低首,不敢仰視,正是桓玄的司徒王謐。看到王謐,劉裕不由想起了貧寒時的一段往來來: 當年劉裕名微位薄,家中貧窮,當朝貴盛之流皆看不起他,只有王謐對他另眼相待,與他交往密切,曾對劉裕說:“卿當為一代英雄。”一次,劉裕與刁逵賭博,輸了不少錢,一時拿不出,被刁逵綁在栓馬的柱子上,不準回家。恰巧王謐來拜訪刁逵,見狀,忙替劉裕還上所輸的錢,劉裕這才被放出來。從此以后,劉裕對王謐感激不盡,對刁逵痛恨不已。桓玄篡奪帝位,王謐是其佐命之臣,曾親手解下晉安帝的璽紱交給桓玄,所以眾人都認為王謐當斬。劉裕深念舊情,極力為其開脫罪行,眾人聽好作罷。后來,王謐又與眾官商議,推劉裕領揚州刺史,劉裕固辭。結果以王謐為侍中、領司徒、揚州刺史、録尚書事。王謐又推劉裕為南徐州刺史,都督八州軍事。
一日,劉裕接到報告,刁逵被俘,已送至建康。這時的劉裕,心中痛快極了,他馬上下令,將刁逵斬首,其子侄不論長幼皆斬,只赦免刁逵的小弟弟一人。
劉裕進入建康之初,百廢待興,許多重大問題都需他來決定,這對出身低微的他來說,確實是一大考驗,而他卻能應付自如,指揮若定,令人刮目。這是由于他以身作則,嚴以律己,又政紀肅然,故能令行禁止,撥亂反正; 同時也應歸功于他的主簿劉穆之的鼎力協助。劉穆之起自布衣,博涉有才,家居京口。劉裕舉義之際,急需一主簿,經何無忌推薦,劉穆之來到劉裕府中任主簿,成了劉裕的得力助手。入京后,凡重大處分劉裕都委托于他,他也盡心竭力輔佐劉裕,雖時間倉促,但事事得體,件件有方。又發布命令糾正桓玄時弊病,不過十日,建康風俗頓改,民心安定。
四月,劉毅等在崢嶸洲(今湖北鄂城縣)擊敗桓玄軍,桓玄敗退江陵,不久被殺。次年三月,白癡皇帝司馬德宗被迎回建康,重登皇帝寶座。四月,劉裕以南徐、南青二州刺史的身份領北府兵回鎮京口,后解南青州刺史,加領南兗州刺史,北府舊兵,全掌于劉裕一人手中。
三、入京輔政 建功立業
義熙四年(408)正月,尚書右丞皮沈來到京口,首先面晤劉穆之。他向劉穆之透露了此行的使命:去年十二月,揚州刺吏王謐去世,朝中計議欲以中領軍謝混為揚州刺史,還有人建議劉裕在丹徒領揚州刺史一職,朝事實際上交給尚書仆射孟昶處理,朝廷命他來征求劉裕的意見。皮沈知劉穆之是劉裕的心腹,故先來試探他的態度如何。劉穆之一面聽著皮沈的講述,心里一面就嘀咕開了。他知道,王謐去世后,按功名與實力,本應由劉裕入京繼任揚州刺史,而如今卻提出了這么兩條建議來,分明是劉毅等人不愿讓劉裕入京輔政而定的計謀! 想到這里,他對皮沈說要上廁所,就急急走了。他匆匆寫了一張紙條:“皮沈始至,其言不可從。”劉裕正在與皮沈談話,從左右手里接過條子看后,就暫令皮沈外出,將劉穆之召進,問: “卿講皮沈之言不可從,是什么意思呢?”劉穆之便將自己的想法一一陳述:“昔日晉朝失政日久,加上桓玄篡位,天命已移。公興復晉室皇祚,勛高萬古。既有大功,便有大位。位大勛高,難以持久。公觀今日形勢,豈能居謙自弱,甘心作一守藩之將呢?劉毅、孟昶諸公,與公一樣,俱起于布衣,共立大義,本意都是要匡主成勛,以取富貴。雖然當初一時推功,卻并非宿定的臣主之分。公與他們勢均力敵,最終必會互相吞并。揚州為朝廷根本,不可交給別人。以前授于王謐,只是權宜之計,今日若再授給他人,就要受制于人了。一旦失去權柄,就再難得了。”劉裕聽了這一番話,早就動了心,他何嘗不想入京輔政,掌握朝廷大權呢! 只是自己位高權重,若伸手要揚州刺史一職,怕引起朝野疑心,再說也會影響自己的形象。劉穆之好象看出了他的心思,繼續說道:“公功高勛重,不能直接要求任揚州刺史,不然,朝廷疑畏交加,異端互起,必引出大禍。現今朝議如此,可先暫且應酬一下。最好的辦法是公先回京師共議此事,公一旦入京,他們決不敢越過公而另授他人了。”劉裕聽了連連點頭。
劉裕進京后,朝廷果然以他為揚州刺史,錄尚書事,總掌政事。從此以后,劉裕就需要經常批閱公文,下達朝廷命令,但他的字卻寫得很差,劉穆之勸他稍加留意,以免被大臣們笑話。劉裕對此卻毫不在意,加上也無這方面的天分,所以字總也不見進步。劉穆之就勸他把字寫得大些,這樣能藏丑,而且其勢也美。劉裕照他的話去做,往往一張紙不過六七個字就滿了,效果也果然比過去好多了。
義熙五年 (409) 二月,南燕主慕容超派軍攻破東晉宿豫 (今江蘇宿遷縣),俘陽平太守劉千載、濟陰太守徐阮,經一番大肆掠奪之后退兵。南燕從掠去的晉人中,挑選出2500人補為樂工,為他們奏樂取樂。不久,南燕又侵擾濟南,擄去太守趙元及男女千余人。南燕的侵擾引起了東晉人民的強烈反響,要求討代南燕的呼聲甚高。劉裕掌握朝政時間不太久,就遇上南燕的挑釁,心中著實惱怒。他經過分析權衡,認為征伐南燕一來可以滿足人民的抗敵要求,二來如果征伐成功,自己的功業聲望就可以完全壓倒劉毅等人,因此,立即下令北伐南燕。
劉裕北伐南燕的打算立刻遭到朝廷一些人的反對,豫州刺史劉毅竭力阻止劉裕親自帶兵北伐。他說: “當年苻堅侵境,謝太傅(謝安)還不親自出行,今宰相遠出,易傾動根本。”劉裕不聽,決意親自出征。
四月,劉裕率水軍自建康出發,沿淮河、泗水到達下邳 (今江蘇睢寧縣西北),又沿陸路出發,六月,進圍廣固 (今山東青州市西北)。慕容超慌忙向后秦求救,姚興急派一使者來見劉裕。使者傲慢地恫嚇說:“今當遣鐵騎10萬,一直進據洛陽。晉軍若不退兵,便當遣鐵騎長驅直進。”劉裕見他如此狂妄,心里又好氣又好笑,正色說道: “告訴你們姚興:我定燕之后,息甲三年,之后當平關、洛。如今能自己送上門來,便可速來。”使者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姚興雖然說下了大話,卻不敢輕舉妄動。劉裕精神抖擻,指揮大軍全力猛攻,次年二月,攻下廣固,滅南燕,生擒慕容超,送至建康斬首。
這次北伐南燕的勝利,收復了青、兗廣大地區,朝廷內外無不贊頌劉裕的功德。劉裕的功業,此時已經超過祖逖、桓溫,他的聲望一下子大大提高,朝中再也無人能與他相抗衡了。
正當劉裕沉浸在北伐勝利的喜悅中時,突然接到報告,盧循、徐道復反,已攻下長沙、巴陵 (今湖北岳陽市)、南康 (今江西贛州市)等城,兵鋒直指建康。江州刺史何無忌自尋陽 (今江西九江市) 南下,抵御徐道覆,戰死于豫章(今江西南昌市)。劉裕聽到這一消息,大驚失色,慌忙班師南歸,披星戴月往回趕,把大隊人馬甩在后面,只帶了幾十人,于四月間趕回了建康。
劉毅聽說盧循、徐道覆揮師東下,直指建康,決心率軍與其交鋒,趁機顯示一下自己的能耐。劉裕寫信勸阻,并派劉藩前往諭止。劉毅見信大怒,對劉藩說: “當年只是一時推功而已,你就以為我真不如劉裕!”說完,把信狠狠地摔在地上,率舟師二萬,從姑孰 (今安徽當涂縣) 溯江而上,阻擊盧、徐。五月,二軍戰于桑落洲 (今江西九江市東北),劉毅大敗,丟掉全部船只和輜重,只帶了幾百人狼狽逃回。劉毅兵敗的消息傳到建康,頓時人情洶洶,惶惶不安。由劉裕帶回的軍隊,因連續征戰,士卒多有創傷,有戰斗力的只剩數千人。因此,朝廷里人言藉藉,都欲遷都,尤其是孟昶,認定了劉裕難以抵御盧循,再三懇請遷都。劉裕堅決不同意,耐心勸道: “若一旦遷動,便會土崩瓦解。今兵士雖少,自足一戰。如果克敵制勝,則臣主同體;假使厄運必至,我定當橫尸廟門,以身許國,決不竄伏草間茍且求活。我計已定,卿勿要再言。”孟昶見劉裕斷然拒絕他的建議,不禁氣惱交加。又認定劉裕此戰必敗,所以請求一死。劉裕見他如此頑固不化,大怒,說: “卿且請求一戰,再死也不晚!”孟昶見到劉裕如此堅決,知其終不會采納自己的意見,便憤而自殺身死。
盧循擊敗劉毅后,從被俘士兵口中得知劉裕已經趕回建康,心中害怕起來。他本來對這次出兵就信心不足,全憑徐道覆極力勸說才勉強出兵。一聽說劉裕已回,就又猶豫不定,欲退還尋陽,攻取江陵,據江、荊二州以抗朝廷。徐道覆力主乘勝進擊,盧循猶豫多日,才勉強同意進軍建康。這樣,劉裕就贏得了周密布署的時間。盧循率大軍兵臨建康城下時,劉裕已完全做好了防衛準備。經過近兩個月的相持,盧循一無所獲,終因師老兵瘦,只好退回尋陽,準備西取荊州。劉裕親率大軍出戰,在破冢 (今湖北江陵縣東南)、大雷 (今安徽望縣)等地大破盧循軍。盧循損兵折將,元氣大傷,連忙撤回根據地廣州,徐道覆撤至始興。劉裕得勝后,得意洋洋地回到建康,派遣其他將領繼續追擊圍殲盧循等。義熙七年 (411) 二月,朝廷軍攻克始興,徐道覆戰死。四月,盧循在交州(州治龍編,今越南慈山、仙游地區) 兵敗投水而死。
劉裕在鎮壓了盧循、徐道覆之后,威望進一步提高,官至太尉,他自己也感到羽翼豐滿,到了該進一步采取行動的時候了。
四、翦除異己 大興干戈
劉裕越來越感到難以容忍劉毅的所作所為了。
劉毅在桑落洲遭慘敗以后,威信掃地,后來為了挽回聲譽,竭力要求追擊盧循,劉裕接受長史王誕的建議,不讓劉毅有建功立業的機會,自己親率大軍征討盧循,以劉毅監太尉留府,總管后方事宜。劉裕得勝而歸,威望大增,劉毅卻毫無建樹,更增添了怨望之情。不久,劉裕下令遷劉毅為荊州刺史。劉毅見劉裕居中掌權,自己只是鎮守一方的藩將,心中又嫉妒,又不服,便欲利用荊州的軍事力量,重整旗鼓,與劉裕決一雌雄。
一日,劉裕接到劉毅的請求,要兼督交、廣二州。原先他是都督荊、寧、秦、雍四州軍事,再兼督交、廣二州,自然擴大了不少勢力。劉裕雖然知其有野心,但仍然很痛快地答應了。不久,劉毅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請以丹陽尹為南蠻校尉后軍司馬,毛修之為南郡太守。劉裕心中隱隱掠過一絲不快,平時,劉裕是個不好讀書的人,而劉毅卻相反,博涉文史,舉止文雅,所以不少文人才士都聚集在他的身邊,尚書仆射謝混、丹陽尹郗僧施與他最為要好。今日劉毅點名要郗僧施任自己的佐吏,其用意不是顯而易見嗎?劉裕壓住心中的不快,又一次很痛快地答應了劉毅的請求。接著,安插自己的親信劉穆之任丹陽尹這一重要職務。
劉毅又請求到京口為先人掃墓,然后再西下赴任。劉裕欣然同意,并親自趕往仉塘與劉毅相會。寧遠將軍胡藩聞訊,匆忙來見劉裕。一見面,他就直截了當地問:“公以為劉毅能一直甘居公下嗎?”劉裕知其意,默然不答,半晌才說: “卿以為如何?”胡藩說:“連百萬之眾,攻必取,戰必勝,劉毅以此服公。至于涉獵傳記,一談一詠,劉毅則自許以為雄豪,公不及他,因此縉紳白面書生之類幅湊而歸之。依我見,恐怕最終不為公下,不如趁這次相會解決了他。”這一席話確實觸動了劉裕的心病,他知道,劉毅與自己共舉大義,功業相當,其性又剛愎自用,心高志大,曾狂妄地說: “恨不遇劉 (邦)、項(羽),與之爭中原!”雖然桑落洲一役慘遭失敗,威望大減,但他決不是那種輕易服輸的人,如盡其發展,必然會成為自己的一大禍害。然而,如依胡藩之計,又恐朝野不服。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再忍一下。于是,他對胡藩說:“吾與劉毅俱有克復之功,如今其過錯未彰,不可相圖。”
劉毅到江陵赴任后,獨斷獨行,變易地方守宰,安插親信,又擅自割豫州文武、江州兵力達萬余人自隨。對此,劉裕都假作不知。不久,身患重病的劉毅上表朝廷,請求讓堂弟、兗州刺史劉藩擔任自己的副手。劉裕知時機已到,表面上答應,暗地里迅速作好了討伐荊州的準備。
劉藩自廣陵剛一入朝,就被逮捕,罪名是與劉毅、謝混共謀不軌。劉裕以詔書宣布劉毅等罪狀,賜劉藩、謝混死。又親自率大軍討伐荊州,派手下的兩員得力戰將王鎮惡、蒯恩為前鋒,火速出發。
王鎮惡與蒯恩都是劉裕一手提拔起來的戰將。王鎮惡是前秦名相王猛之孫,秦亡后輾轉隨叔父入晉。他熟讀諸子兵書,果決能斷,有大將之才。征廣固伐南燕時,有人向劉裕推薦王鎮惡,劉裕急派人將其召來,二人相見后只交談了一會兒,劉裕便暗暗稱奇,留其在府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他把王鎮惡介紹給諸佐吏:“鎮惡是王猛之孫,真所謂將門有將啊。”又馬上給王鎮惡任以官職,留在軍中。在以后的征伐中,王鎮惡屢立戰功。
蒯恩出身貧賤,當年東晉征討孫恩時,他被縣里派往劉裕軍中服勞役,充當馬士,負責備馬料。他身高力大,常背大捆,而心中熱切盼望能有沖鋒陷陣建立功業的機會,有時把馬芻扔在地上,悵然嘆道: “大丈夫彎弓三石,奈何充當馬士!”劉裕聽說后,立即發給他器仗,令其隨軍作戰。蒯恩以其勇猛忠謹,甚得劉裕的喜愛和信任,成了他的心腹將領。
王鎮惡與蒯恩率百舸為前鋒,詐稱是劉兗州西上,所以荊州方面毫不提防,很快就到了距江陵城20里的地方。二人舍船率兵步上,突然出現在江陵城內,經過一天的激戰,劉毅兵敗,半夜時率左右從北門突圍而出,投奔牛牧佛寺,請求暫避藏身。寺僧拒絕道:“昔日亡師容納桓蔚,被劉衛軍 (即劉毅) 所殺,今實不敢容異人。”劉毅聽了,想起當年追討桓玄時確有此事,于是長嘆一聲: “為法自弊,一至于此!” 因走投無路,上吊自殺。
劉裕率大軍來到平定后的江陵,采納原劉毅府中諮議參軍申永的建議,寬租省調,節役原刑,禮辟名士,荊州人大悅。
豫州刺史諸葛長民聽到劉毅的死訊,心中十分不安。他也是與劉裕共謀舉事者之一,及劉裕執掌朝政,二人就開始貌合神離。劉裕征討劉毅時,明里以諸葛長民監太尉留府事,暗里又特派劉穆之防備他。劉毅一死,他感到禍事不遠了,偷偷對親近的人說:“ ‘昔年醢彭越,今年殺韓信’,大禍就要來臨了!”一次,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屏人問劉穆之:“悠悠之言,皆云太尉與我不平,為什么會這樣呢?”劉穆之機智地答道: “公泝流遠征,以老母稚子委于節下,如果象所傳那樣,豈能有如此安排!”諸葛長民聽了,心中稍安。
諸葛長民的弟弟諸葛黎民極力勸他趁劉裕未還之際舉兵反,他猶豫再三,舉棋不定。煩躁、焦慮時刻折磨著他,使他寢食不安,不由自嘆道: “貧賤時常思富貴,富貴后必遭危機。今日再想作一個丹徒布衣,也難得了!”
劉裕自江陵班師還建康,諸葛長民天天與公卿大臣在新亭奉候,都未能迎到。忽聽劉裕已乘輕舟于夜里人不知鬼不覺回到東府了,不覺大驚,連忙登門問候。劉裕熱情邀諸葛長民共坐,屏退左右,二人暢談起來。連平日很少談到的事都提及了,諸葛長民見劉裕如此推心置腹,無所不談,心中疑懼盡消,痛快極了。正在這時,劉裕事先安排埋伏于幔中的壯士丁旿突然沖出,于座中將諸葛長民殺死。
義熙十年(414)三月,劉裕接到有司報告:譙王司馬文思擅自捶殺國吏,請示如何處理。這本是一件小事,可劉裕為此卻大動了一番腦筋。
原來,司馬文思是荊州刺史司馬休之的長子。司馬休之在劉毅死后接任荊州刺史,頗得江、漢民心。劉裕對此很不高興,但又不好無故加罪于人,只好暫且忍耐。現在其子犯罪,機會來了。劉裕先詔令誅殺司馬文思的爪牙,寬宥司馬文思。司馬休之聞訊,上疏謝罪,請求解除荊州刺史一職。劉裕不準,卻將司馬文思送往荊州,讓其父處置。司馬休之上表請求廢掉司馬文思的王爵,并又一次寫信給劉裕謝罪。劉裕對此大為不滿,認為其不親自殺子,就是包庇兒子,并以此為借口,準備興兵西討。
次年正月,劉裕親率大軍征討司馬休之。雍州刺史魯宗之認為自己早晚難被劉裕所容,與兒子竟陵太守魯軌起兵應司馬休之。司馬休之上表羅列劉裕罪狀,勒兵嚴陣以待。
司馬休之的佐吏中,録事參軍韓延之因為人正直又有才華,深得劉裕喜愛,特秘密寫信給他,欲招為己用。韓延之回信嚴詞拒絕,稱司馬休之“體國忠貞,款懷待物”,對劉裕是“推德委誠,每事詢仰”其子有罪,自己上表遜位,又表奏廢去兒子的王爵,而劉裕突然大興兵甲,正所謂“欲加之罪,其無辭乎”!信中又指責劉裕殺劉藩、諸葛長民,輕兵襲劉毅,使得大臣人不自保,卻自以為得計,實在可恥! 最后,又申明自己寧死不投靠劉裕的決心。劉裕讀罷來信,深深嘆息,將信拿出向將佐出示道:“事人應當如此。”
一切準備就緒,劉裕調兵遣將西進。派女婿徐逵之為前鋒,配以精兵利器,欲讓其先立大功,待事寧之后任其為荊州刺史。誰知出師不利,前鋒部隊在破冢遭到魯軌的猛烈阻擊,徐逵之兵敗陣亡。劉裕聞知愛婿陣亡,又痛又氣,怒不可遏,親率諸將渡江。魯軌、司馬文思將兵四萬,臨峭岸布陣,劉裕手下的軍士無人能登。劉裕披掛盔甲,要親自登岸,諸將紛紛勸阻,劉裕不但不聽,反而暴怒異常,非上不可。太尉主簿謝晦上前抱住他,使他難以行動。劉裕抽出劍來,指著謝晦說: “我斬卿!”謝晦神色不變,死死抱住他說: “天下可無我謝晦,不可無公!”劉裕無奈,只得作罷。他一眼看見建武將軍胡藩領游兵在江津,便令其登岸,見胡藩面有難色,便命人將其抓來斬首。胡藩一急之下,死命攻上陡岸,兵士隨后一涌而上,大破敵軍,攻克江陵。司馬休之、魯宗之等北逃投奔后秦。王鎮惡等追至邊境,不敢窮追,只好退兵。
五、統一江南 北伐后秦
義熙元年 (405),益州大族譙縱趁東晉衰亂,據有四川,形成一個獨立王國,自稱成都王,稱臣于后秦,常派兵侵擾東晉,威脅荊楚。劉敬宣曾率軍征討,卻大敗而還。收復益州,統一江南,就成了劉裕經常籌劃的大事。
義熙八年(412)十二月,劉裕西征劉毅,攻占江陵后,乘勝進軍益州。他從眾將中選拔西陽太守朱齡石為元帥,統軍征伐。眾人皆以為朱齡石資名尚輕,難當重任,劉裕卻獨具慧眼,認定其既有武干,又練吏職,必能擔此重任,所以不為眾議所動。寧朔將軍臧熹是劉裕的妻弟,位在朱齡石之上,劉裕派他為副將,隨軍西征。又將猛將蒯恩、下邳太守劉鐘等分派給朱齡石。并配給二萬大軍。毛修之再三請求隨軍伐蜀,劉裕知當年蜀人殺死毛璩一家,毛氏與蜀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怕毛修之入蜀后會大肆屠殺,也怕蜀人因此冒死頑強抵抗,對收復益州不利,所以拒絕了毛修之的請求。
朱齡石按照劉裕的精心策劃行事,順利入蜀,經過一番激戰,于次年七月攻占成都,譙縱棄城而逃,后自殺身死,余黨也全被殲滅。益州被東晉收復。
統一江南的勝利,并沒有使劉裕陶醉,他的抱負是收復中原,做一個統一全國的皇帝。而北伐后秦,又正是他稱帝的前奏。
義熙十二年(416)正月,后秦派魯軌引兵入寇襄陽,騷擾荊楚,欲切斷東晉長江上、下游及揚、益之間的交通,雍州刺史趙倫之將其擊敗。后秦不斷騷擾,成為東晉大患,北伐呼聲漸高。
正當劉裕策劃北伐之時,后秦內部發生了一場內亂: 后秦主姚興病死,長子姚泓初繼帝位,王室內部爭權奪利,互相傾軋。這時,北魏拓跋氏跨有并、冀,大夏赫連氏虎踞朔方,時時威脅姚秦北方。值此千載難逢的北伐大好時機,劉裕當機立斷,于當年八月,親率大軍北伐姚泓。
北伐大軍分四路挺進,一路由王鎮惡、檀道濟率領步兵自淮、泗進取許昌、洛陽;一路由沈林子、劉遵考率領水軍,與王鎮惡等配合,由汴水經滎陽石門入河; 一路由沈田子、傅弘之率領,徑取武關;一路由王仲德率領水軍,由桓公瀆自淮入泗,自泗入清、濟,自清入河。劉裕自己率領主力,也走王仲德這條路線。
王鎮惡、檀道濟這一路推進得非常迅速,兵鋒所至,皆望風歸降,連克項城、許昌、成臯(今河南滎陽縣上街鎮),洛陽守將姚洸開城出降,晉軍占領洛陽,前鋒進抵潼關。
義熙十三年(417)初,劉裕率主力從彭城至黃河,溯流西上。北魏在黃河北岸集結了十萬軍隊,又派幾千士兵隔岸騷擾。劉裕指揮自己的衛隊奮勇渡河,在北岸建立了兩端抱河的卻月陣, 接著二千多名勁勇帶大弩百張和大鎚、 千余, 拚死擊敗魏軍。 魏軍退至畔城(今山東聊城縣境),晉軍追擊,又獲全勝,主力部隊終于順利自河道到達洛陽,而這時王鎮惡等已至潼關了。劉裕到達洛陽后,重新布置作戰方案,兵分兩路進攻關中。一路由沈田子、傅弘之率領,入武關 (今陜西丹鳳縣東南) 包抄長安后路; 另一路為主力,從潼關直取長安。
沈田子率領將士只有一千多人,是劉裕迷惑敵人用的疑兵,卻在青泥(即峣柳城,今陜西藍田縣) 與姚泓率領的數萬步騎展開了激戰,北府兵人人英勇,個個爭先,乘姚泓陣營未立,勇猛進擊,秦軍大敗,損折了萬余人。姚泓率領余部奔還灞上。
劉裕率主力到了潼關,命王鎮惡率水軍溯渭水西上,直趨長安。王鎮惡率軍來到渭橋(今陜西西安市東北),令將士吃飽之后,便棄船登岸,所乘船艦馬上隨流漂去,一會兒功夫已蹤跡全無。這時,姚泓屯集在長安城下的兵力猶有數萬之眾。王鎮惡激厲將士道: “諸位家都在江南,這里是長安城北門外,離家萬里,而船只衣糧全已隨流而去,豈有求生之計! 唯有死戰,可以立大功,不然,誰也別想活著回去!”眾人聽了,莫不踴躍爭先,后秦軍隊一時潰散,姚泓單騎還宮。王鎮惡攻陷長安,姚泓率妻子、群臣出降。
九月,劉裕至長安,王鎮惡于灞上迎接。劉裕非常高興,對王鎮惡說:“成吾霸業者是卿啊!”王鎮惡拜謝道: “全賴明公之威,諸將之力,鎮惡何功之有!”劉裕聽了,哈哈大笑: “卿如此謙虛,欲學馮異嗎?”有人偷偷向劉裕報告: 后秦府庫盈積,王鎮惡從中盜取錢財,不計其數。劉裕聽了,不以為然,以其功大,不問罪。又有密報: “鎮惡私藏姚泓車輦,將有異志。”劉裕對這條消息很重視,忙派人秘密前去調查,見王鎮惡將車上的金銀都剔下來了,而把車子丟棄在墻邊。劉裕由此知道,王鎮惡只是貪財,并無政治野心,所以也就放心了。
劉裕下令將姚泓送至建康斬首。又親自拜謁漢高祖陵,在未央殿大會文武,心里真是又自豪又快樂。在長安逗留了兩個月,到十一月,忽然從建康傳來一個壞消息: 劉穆之病亡了。劉裕聞訊,驚慟哀惋,多日不解。劉穆之怎么突然病亡了呢?原來當初劉裕北伐時,以劉穆之總管后方事宜。從彭城出發時,他派王弘回建康,向朝廷暗示,給自己加九錫。劉穆之覺得自己掌留任之權,而這一要求卻是由劉裕從外面提出,老有一種失職之感,于是愧懼發病,后來竟一病不起而亡。劉穆之死后,京師空虛,有大權旁落的危險,再加上將士久役思歸,所以劉裕決意東歸。
流寓關中的隴右流民,本來對劉裕抱有很大希望,盼他繼續出兵收復隴右。聽說他要收兵南歸,都大失所望。三秦父老流淚趕來挽留,向他訴說:“殘民不霑王化,至今有百年了,今日得見王師,人人相賀。公是漢家子孫,長安十陵,是公家墳墓,咸陽宮殿,是公家室宅,舍棄這些,要到哪里去啊。”劉裕心里也有些不忍,忙好言勸慰了一番。
為了保住已得的勝利果實,劉裕加緊安排退兵后的布置。以次子、年僅12歲的劉義真為安西將軍,鎮守長安; 以王修為安西長史,輔佐劉義真; 以王鎮惡為安西司馬,沈田子、毛德祖為安西中兵參軍,率兵萬余留守關中。
劉裕退兵前,沈田子、傅弘之多次來向他告狀:“鎮惡是關中人,不可相信。”原來,由于王猛在關中深得人們追念,所以王鎮惡在關中很得人心,在滅后秦的戰斗中,王鎮惡軍功最著,故江南將領多懷嫉妒。尤其是沈田子、傅弘之二人,由于在青泥一役以千余人擊敗姚泓數萬之眾,據以和王鎮惡爭功,最不服氣。劉裕對這種互不服氣的危險情緒未加及時正確引導,而是對他們說: “今留卿文武將士精兵萬人,他若敢有不善行為,正足以自取滅亡。卿勿再多言。”他私下里對沈田子說:“有句俗語說: ‘猛獸不如群狼’,卿等有十余人,何懼王鎮惡!”
劉裕倉促撤兵后,夏主赫連勃勃迅速調兵遣將,爭奪關中。大敵當前,沈田子卻輕信謠言,殺死了王鎮惡。長史王修責備沈田子專戮節將,征得劉義真同意后殺了沈田子。后來,劉義真又聽信左右讒言,殺害了王修。王修一死,晉軍軍心大亂,劉義真只好調回渭北的所有駐兵,集中防守長安。北伐時收復的關中郡縣逐漸被赫連勃勃攻占,長安也被圍困。
劉裕在彭城,得知長安被圍,急派蒯恩前去保護劉義真東歸,又派朱齡石為雍州刺史,代鎮長安,囑其到長安后,要劉義真輕裝速發; 如隴右不可守,可與劉義真一起回來。
劉義真撤離長安時,將士大肆搶掠,車上滿載寶貨子女,一天不過行進十里。夏兵追及,蒯恩、傅弘之斷后,力戰數日,至青泥全軍覆沒,二將力疲被俘,劉義真單騎逃出,藏于草叢之中。
劉裕聽到青泥大敗的消息,不知劉義真死活,急得團團轉,下令刻日北伐。侍中謝晦勸道: “士卒疲勞,北伐之事可待來年。”劉裕不聽。其他大臣也上表勸阻,正好又得知劉義真已逃脫性命,劉裕也就不提再次北伐的事了。他登上城墻,極目北望,想到北伐成果毀于一旦,不禁慨然流涕。
六、榮登帝位 建立宋朝
義熙十四年(418)六月,劉裕受命為相國、宋公,加九錫。加九錫是禪位之前的一種榮典,但他此時并不急于馬上稱帝。因為讖語有“ ‘昌明’之后尚有二帝”之言,所以他想在司馬德宗之后再立一帝,以應“二帝”之語。十二月,劉裕指使中書侍郎害死白癡皇帝司馬德宗,隨后,奉司馬德宗的同母弟、瑯邪王司馬德文為帝。
新皇帝即位后不久,元熙元年(419)正月,下令劉裕進爵為王。雖然這是劉裕夢寐以求的,但他還是假意推辭了。至七月,劉裕始受進爵之命,八月,移鎮壽陽。他嫌河南蕭條,怕委屈了次子劉義真,特將其從司州刺史任上調任揚州刺史。他的繼母蕭氏來向他求情,說:“道憐是汝布衣兄弟。宜用為揚州刺史。”這劉道憐是蕭氏的親生兒子,性愚鄙而貪縱,劉裕不愿重用他,所以婉轉對繼母說:“寄奴(劉裕小字)與道憐兄弟之間,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揚州為根本所寄,事務繁多,非道憐所能擔當的。”蕭氏一聽,心中不高興,責問:“道憐年出五十,豈不如汝十歲小兒?”劉裕見母親動怒,并不著慌,依然堅持道:“義真雖為刺史,但事無大小,全由寄奴決斷。道憐年長,如不親自理事,在外界說不過去。”蕭氏這才無言以對。
十二月,劉裕加殊禮,冕有十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銀車,駕六馬,備五時副車等。這時,對他來說,代晉稱帝只隔著一層一捅即破的窗戶紙了。劉裕急于受禪,但又不好自己開口,便于元熙二年(420)元月,召集宋國朝臣歡宴。席間,他不慌不忙地說: “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唱大義,興復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業著,遂加九錫。眼看我年事已高,物忌盛滿,不可久安。今欲奉還爵位,歸老京師。”群臣聽了,不解其意,只是爭先恐后一個勁贊頌他的功績。晚上,席散之后,中書令傅亮出門后,仔細一琢磨,忽然醒悟,連忙趕回。這時宮門已閉,傅亮叩門請見,劉裕馬上開門與他見面。傅亮進門后只說:“臣欲回建康一趟。”劉裕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挑明,直接問: “需幾人跟隨?”答: “數十人就可以了。”說完告辭。
傅亮出門,想到劉裕即將稱帝,自己作為佐命之臣也會前途無量,不覺心花怒放,就連天上的星星也似乎比平時明亮了。他看看掛在天上的長星,嘆道: “我平時不信天文,今日也信服了。”
傅亮入京后,授意朝廷召劉裕入京輔政。四月,皇帝下詔,召劉裕入京。劉裕安排兒子劉義康為豫州刺史,鎮壽陽,自己于六月入京。傅亮又暗示皇帝司馬德文禪位,劉裕榮登皇帝寶座。
即位后,劉裕下令赦免因逃避兵役、租稅而流亡,在限期內還家者,可以蠲租布二年; 人民拖欠政府的諸種債務,不再收取,這些措施,得到人民的歡迎。
永初三年(422)三月,劉裕病重,群臣請求為他祈禱神祇,劉裕素不信鬼怪神靈之類,所以拒絕大臣的請求,只讓侍中謝方明將他的病告訴宗廟而已。
一日,侍奉醫藥的領軍將軍謝晦私下里對劉裕說:“陛下春秋既高,宜思萬歲之后如何使社稷永存萬世,國家神器至重,不可交給非才者。”劉裕心里明白,謝晦是因皇太子劉義符喜愛與群小交往,不與朝士相接,對皇太子不滿,欲勸他另立太子。他沉吟一會兒,問: “廬陵王如何?”謝晦答: “臣請求前去觀察一下。”劉裕點頭同意。
廬陵王即劉裕次子劉義真,他很有才氣,喜與文學之士來往,如著名詩人謝靈運、顏延之都是他的座上常客。他見謝晦來訪,很高興,拉開架勢與其盛談一番,而謝晦卻對他的侃侃而談不感興趣,只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謝晦對劉義真的評價是 “德輕于才,不可為人主。”立劉義真為皇太子之事也就擱置一邊了。
五月,劉裕病危,召太子劉義符到跟前,囑咐說: “檀道濟雖有干略,而無遠志,不象其兄檀韶有難御之氣。徐羨之、傅亮當無異志。謝晦數從我北伐,頗識機變,日后若有同異,必是此人。”又親自寫詔: “后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后不煩臨朝。”命司空徐羨之、中書令傅亮、領軍將軍謝晦、鎮北將軍檀道濟為顧命大臣,輔佐幼主。后事安排停當,劉裕于西殿溘然去世,終年60歲。在位首尾3年。七月,葬于建康蔣山初寧陵。廟號 “高祖”,謚曰 “武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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