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獬
一、刷不掉的考生
鄭獬,字毅夫,安州安陸(今湖北安陸)人。
鄭獬少負俊才,寫詩作文辭采豐富,風格豪放,而且才思敏捷,當時人望塵莫及。在國子監(jiān)讀書的時候已經(jīng)很有名氣了,他自己也有鶴立雞群的感覺。仁宗皇祐四年(1052),國子監(jiān)發(fā)送優(yōu)秀生參加會試,把他排在第五,平時遠在他下面的學生卻排名在他前面。鄭獬感到非常憤懣,就在例行給主司大人(主考官)的謝啟中發(fā)牢騷說: “李廣事業(yè),自謂無雙; 杜牧文章,止得第五。”“騏驥已老,甘駑馬以先亡,巨鰲不靈,因頑石在上。”意思是說自己的事業(yè)正像漢代的飛將軍李廣那樣天下無雙,自己的遭遇卻像唐代文學家杜牧一樣受人冷落。雖然有《阿房宮賦》那樣的絕妙文章,也只能夠排名第五。自己像騏驥、巨鰲,有些考生像駑馬一樣,卻能遙遙領(lǐng)先。這都是因為主司是“頑石”,不辨黑白,一味壓制人才的結(jié)果。主司看了這篇傲氣凌人的謝啟大為惱怒,決心一有機會一定狠狠整治這個桀驁不馴的家伙。后來鄭獬參加殿試,這位主司又被任命為主考官。他一心想使鄭獬落選,以報其不遜。自以為熟悉鄭獬的文風,認得他的字跡,閱卷時遇到幾份類似鄭獬文筆的卷子,都判為“不通”,黜落不用,又挑了一份和鄭獬文風不同的卷子列為榜首。這位主考官認定鄭獬的卷子被淘汰了,誰知偏偏把鄭獬送上榜首。殿試結(jié)束,一經(jīng)拆封唱名,鄭獬為第一甲第一名。
據(jù)說,廷試那天,曾明仲是巡察官。他正來回巡視,見一名考生不假思索奮筆疾書,試卷鋪開,也不怕別人偷看,一邊洋洋自得,吟哦有聲。曾明仲探頭看過去,見破題的兩句話是: “大禮必簡,圜丘自然。”禁不住低聲對這個考生說:“單起一行,單起一行。”考生因為沉湎其中精力專注而大吃一驚,抬頭一看才知是巡察官。低頭讀自己的卷子,恍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另起“大禮”、“圜丘”兩句,自覺破題更有精神。到唱名時,果然列為第一,曾明仲才知這個考生就是鄭獬。
鄭獬是郎官鄭紓的兒子。鄭獬早已以詩文聞名于時,卻多次在省試、殿試中失敗。當時已30多歲了,很感憂慮。鄭紓那年做狄青的部下,正在和儂智高打仗,鄭獬到京城參加殿試。兩人把家眷留在雍丘(今河南杞縣)的一條船中。一天,家人正憂心忡忡,既擔心鄭紓的生命安危,又擔心鄭獬仍被黜落,一家人坐在船頭默然相對。忽然聽見船尾正做早飯的鍋發(fā)出鳴笛一樣的聲音,聲震兩岸。全家人正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忽聽岸上有人尋找鄭郎中的船。原來,南方打了勝仗,鄭紓差人報捷。來人說儂智高軍已被打敗,全軍覆沒。鄭紓馬上邀功請賞,調(diào)職升遷了。這里話音還沒落,又有從京城來報榜的人飛馬而至,說昨天殿試唱名,二秀才中了頭名狀元。兩件事鬧得全家驚喜萬分,忙著發(fā)賞銀給報信的人,又要應(yīng)酬絡(luò)繹不絕的慶賀者,直到深夜,才得以歇息。大家想起鍋鳴,感嘆那恐怕是報喜的吉音。
二、才思敏捷
有個叫西方琥的人,和鄭獬同榜登進士第。他對鄭獬說:“考中的人里面年齡數(shù)我最小,能不能照顧一下,把我報成第三‘探花郎’呢?”鄭獬答: 已經(jīng)有兩名探花郎了。西方琥又說: “探花郎的名額沒有定數(shù),加上一個又何妨呢?”旁邊一個差役說: “加上的話,你得出鋪地錢20緡。”西方琥答應(yīng)出錢。于是,把他定成第三甲。事成之后,他卻再也不提出錢的事了。鄭獬責備他,他說愿意受罰。先罰做詩。他對鄭獬說: “晚輩才疏學淺,對做詩沒有研究,希望狀元先做一首為我做個示范。”話音剛落,鄭獬脫口而成《代探花郎》一首:
嫩綠輕紅相向開,一番起碼探春回。
青衫不怕露痕濕,直入亂花深處來。
幾天后再看見鄭獬,西方琥又說: “一聽您做的詩,格調(diào)那樣清新,小子很愧不如,一時不敢下筆了,明天再獻上拙作。狀元是否再指點一下敝人。”鄭獬聽了,又脫口而出:
朝來已與碧桃約,留住春風不放歸。
鄭獬不只以思維敏捷、做詩迅速聞名。其為文還有豐富多彩、風格各異的特點,可以說寫什么像什么,為當時許多人稱贊。
三、力主求諫
仁宗時,鄭獬通判陳州(今河南淮陽),后又入直集賢院,做知制誥,為皇帝起草各類詔書。嘉祐八年(1063),出知荊南(今湖北江陵)。
英宗繼位后,治永昭山陵,大興土木,用的是真宗乾興年間的制度,規(guī)模宏大。鄭獬上疏說: “現(xiàn)在國庫空乏。不用說別的,只軍隊所發(fā)糧餉,就得靠從老百姓手中聚斂。現(xiàn)在連比較富庶的人都有了怨言,更不用說那些窮苦人家了,全京城的人都在議論這事。要是再勞民傷財,那百姓的呼聲不是更大了嗎?先帝節(jié)儉愛民,天性純樸,在自己的事上,從來沒有過大的用度。凡吃穿用具,都是能省則省,極其簡陋,這是天下百姓人人盡知的。現(xiàn)在的山陵制度,打算效仿乾興時候的規(guī)模,豈不是有悖于先帝簡樸的傳統(tǒng),反有損于他的名節(jié)么?”又說: “陛下初登皇位,謙恭緘默。雖然對大臣的建議積極采納,但和陛下共商大業(yè)的人,平時也就是那七八個大臣而已。這哪能囊括天下治國安邦的良策呢? 希望陛下能詔示天下,讓天下賢士都暢所欲言,出謀劃策。凡是有可采錄的,就召那人進宮和他詳談。大臣官吏上朝進見時,陛下也虛心求教,問他們國家興衰、政權(quán)成敗的方策。如果陛下能做到這些,一定會有益于國家統(tǒng)治。”英宗詔示天下,讓各州縣推薦明達之士晉見,親自和他們討論國家大事,并授給官職。許多州縣欺上罔下,隨意舉薦親信,朝廷又宣布這種做法暫時停止。
鄭獬不服,進言說: “古時候薦士,認為10個人里面能挑出5個優(yōu)秀者,能得一半的人才就很好了。現(xiàn)在,我們在10個之中總能挑出5個以上優(yōu)秀者。這么快就因為社會輿論偏廢這種政策,不是一種明智的做法,希望盡快恢復(fù),使天下豪俊之士不再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慨嘆。這樣,有用之材才不致埋沒遺漏。”未及實行,鄭獬被派出知荊南。
治平年間,京城下大雨,宮廷內(nèi)外淹沒,官家府第和百姓人家房屋毀壞不計其數(shù),許多人被淹死。英宗火急下發(fā)詔書,請大家直言進策。諫官遵旨直陳,仍然是一些“要聽賢言勿聽佞語”、“要用賢臣不用奸人”一類的隔靴搔癢的話,好像“虎狼屯于階陛,尚談因果”。鄭獬又上疏說: “陛下求賢若渴,納諫取士的話重又提起,這很好。卻不想求忠言的目的是為了實施。考證前代君王的故事,因為國家危亡,突發(fā)急難等求諫的人也不少,但屈指一數(shù),能把那些諫言用于行動的,卻不多見。現(xiàn)在奏疏像雪片一樣飛過來,陛下親自翻看,這固然很好。只陛下一人,日理萬機也處理不完啊。平時中書省、樞密院的官員面對許多實際問題束手無策。這樣下去,諫言仍是諫言,并不能救國家于危難之中,不也和前代君王崇尚空談,虛有納諫之名一樣嗎?不如選拔一些官吏專門處理上疏事務(wù)。了解其內(nèi)容,歸并其意義,和兩府近臣仔細推敲,分門別類,理出個上下。那些可以用的馬上采納,付之以行動; 不行的便擱置在一邊; 有疑問的則再到下面去征詢意見,然后決定取舍。這樣,群臣心中有了數(shù),陛下也有了主張,一起制定出方針和具體對策來。問題解決了,危難排除了,百廢俱興,皆大歡喜。且說天下人能夠進諫就夠難的了,一般的君主們雖然口稱納諫,把聲勢造得很大,卻往往忽略實施。這次愿陛下采納這些諫言之后,整理成冊,載入史書。上面寫上哪年哪月發(fā)大水,皇上下詔求言,用了某人的建議做了什么事,取得了哪些成效。這樣一來,不就遠遠超過那些虛有納諫之名的君主了嗎?得之不易的諫言也就不至于成為掛在墻上欣賞的一紙空文了。”
神宗繼位,一天,召鄭獬夜入內(nèi)廷,命他起草吳奎出知青州(今屬山東)和張方平、趙抃任參知政事的詔書,賜一對蠟燭,親自送他回舍人院。當時夜深人靜,無人知曉,鄭獬和神宗倍感君臣知遇之情。不久,他升任翰林學士。
朝廷中許多人建議收復(fù)橫山。鄭獬說這樣做必然會引起兵禍。不久,種諤詐取綏州。鄭獬說: “我曾見到皇上手諭,一再強調(diào)守邊大臣不要輕舉妄動,以免引起戰(zhàn)亂。如今要是對種諤這種詭變奸詐之人寬容姑息,對他不講信義、用不光彩手段奪取敵城的行為加以默許,這豈是帝王的雄才大略?種諤擅自興兵攻城,是犯了死罪的,該殺!”鄭獬時常這樣極言進諫,議論朝臣,得罪了不少人。
四、舉賢讓能
鄭獬為人清高,卻能舉賢讓能。他做翰林學士后,不幾個月,王左揆相繼而入。按常規(guī),先進入翰林的人排名在上。鄭獬卻奏請道: “我的德才識見及治國謀略都在王某之下。現(xiàn)在把我排在他前面,臣下惶惶然心有所愧,請把我列在他的名下。”神宗對左揆說了,左揆力辭說: “哪能因為鄭公謙讓就改了祖宗法度呢?”又過了些天,鄭獬仍堅決奏請,并托辭不去上朝。皇上破例準奏: “王某班列鄭某之上,以后下不為例。”后來,王左揆給鄭獬的父親鄭紓寫墓志銘,用語優(yōu)厚,極其推重。挽辭中有“欲知陰德事,看取玉堂人”的話。意思是說其人德能如何,只要看他在翰院中兒子的所作所為,就可想而知了。
五、消極退隱
王安石一向?qū)﹄Α⑧嶁硾]有好感,把他倆說成是“滕屠”、“鄭酤”。兩個人一向不把這話放在心上。鄭獬一天送客人到郊外,路過朱亥的墓,遂做詩:
高論唐虞儒者事,賣交負國豈勝言。
馮君莫笑金椎陋,卻是屠酤解報恩。
這首詩名為自嘲,實為自許。王安石聽了不滿,但又不好發(fā)作。一天,王安石看見鄭獬的《夢仙詩》里有“授我碧澗書,奇篆蟠丹砂。讀之不可識,翻身凌紫霞”的句子,大笑說: “這人不識字,不自量力。”鄭獬說: “我這是引用李白的話。”王安石又笑說: “不打自招,你這人學問更減一等。”
鄭獬知開封府,管轄區(qū)里有個叫喻興的人和他的妻子合謀殺了一婦人。鄭獬不肯用新法問罪,更被王安石厭惡。后來,鄭獬做了翰林侍讀學士,知杭州(今屬浙江)。不久,又遷知青州(今屬山東)。當時,青苗法正實行,鄭獬說: “光看見實行青苗法的害處,沒看見過好處。我不忍心讓老百姓這樣沒有罪而陷到法網(wǎng)中。”于是托辭有病,辭官回鄉(xiāng)。神宗熙寧五年(1072),逝于安州,時年5l 歲。因為家貧子弱,無力安葬,棺材放在破廟里10多年。滕甫后來知安州,出錢解救,得以安葬。
六、詩風疏朗
鄭獬做官正直,體恤下情,這從他的詩中也可以看出來。如《道旁稚子》:
稚兒怕寒床下啼,兩肝赤立仍苦饑。
天之生汝豈為累,使汝不如鳧鶩肥。
官家桑柘連四海,豈無寸縷為汝衣?
羨爾百鳥有毛羽,冰雪滿山猶解飛!
又如《采鳧茨》:
朝攜一筐出,暮攜一筐歸。
十指欲流血,且急眼前饑。
官倉豈無粟? 粒粒藏珠璣。
一粒不出倉,倉中群鼠肥。
鄭獬做詩不只思維敏捷,落筆流暢,而且詩風清新質(zhì)樸,簡練明快,不做作,少用典,淡妝飾。如《好事近》詞一首:
把酒對江梅,花小未禁風力。
何計不教零落,為青春留得。
故人莫問在天涯,尊前苦相憶。
好把素香收取,寄江南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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