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捷爾納克·雷雨一瞬永恒》中外哲理詩賞析
夏季就這樣告辭了,
在半途之中。脫下帽,
拍一百幅眩目的照片,
記錄下黑夜的雷聲隆隆。
丁香花穗可凍壞了。
這時,雷,摘了一滿抱
閃電——從田野摘來閃電
好給管理局做燈。
暴雨爆發,撲滿籬笆,
仿佛炭筆畫出無數線條;
窮兇極樂的波浪
漫溢在大樓的屋頂。
此刻,“意識崩潰”在使眼色:
就連理性的那些角落——
那些明白如晝的地方
也面臨如夢初醒的照明。
帕斯捷爾納克出身于典型的藝術之家,父親是著名的肖像畫家,母親是天才的鋼琴家。童年時代,他就有幸結識了父親的好友、奧地利著名詩人勒內·里爾克,使他對詩歌產生了濃厚興趣。12歲起,他又師從有名的作曲家斯克里亞賓、他家的鄰居,攻習鋼琴和音樂原理,長達6年。優越的家庭環境,使他自幼受到良好的美術、音樂和文學藝術的熏陶。青年時代,入大學后,又先后研讀法律與哲學,進一步培養了其富于哲理思辨的能力。從小對藝術的愛好和大學教育,對他的文學創作產生了重大影響。盡管他早期是在象征主義和未來主義的吸引下步入詩壇的,但他并不甘心步前人的后塵,而是力圖有所創新,以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他認為,藝術要在自我意識領域內,用感情的“光線穿透”生活,從感情的主題中誕生藝術,因此“藝術記錄被感情取代的現實”,而“現實的經驗是全部藝術的源泉”。可見,他十分重視作家的自我感覺、自我體驗,用文學評論家的話來說就是“以最大的真實再現他的‘此時此地’的某一剎那”。因而他的作品往往帶有強烈的主觀性、直覺性。為此,他十分重視日常生活的具體細節,非常擅長在生活的汪洋大海之中,捕捉“出現在眼前的生活中的這一瞬間”,通過作家本人直接看到、聽到、感覺到、思考到的各種意象,從中攝取永恒的理念。這表現在描寫大自然的時候,就使得他筆下的自然景色帶有強烈的、鮮明的人格化、個性化特征。他曾經在論文《幾個原理》中說過:“詩歌根據天生的聽覺能力在字典的喧囂聲中探索大自然的音調,挑選完畢后,確定韻律,然后給予靈感,產生主題”。《雷雨一瞬永恒》就是這種創作思想的結晶。
“一瞬”與“永恒”是屬哲學范疇內的一組對立的時間概念。詩人選取自然現象中常見的夏日的雷雨為媒體,通過一系列自然景觀的具體細節變化,表現出一瞬之間感覺上的、藝術的靜止相對于自然力、精神的永恒運動之間的對立統一關系。這里明顯采用象征主義詩人慣用的視、聽“通感”的手段,首先由即將告辭的夏天充當目擊者,將“黑夜的隆隆雷聲”用“眩目的照片” “記錄”下來,然后讓劈雷作為主人, “從田野摘來閃電”,去給“管理局做燈”,又將“撲滿籬笆”的暴雨當作畫家,將它的杰作比擬為炭筆畫出的“無數線條”和屋頂上的“波浪”,透過這三組意象,最后引申出猶如“意識崩潰”的雷聲,連同“如夢初醒的照明”的閃電——這產生于瞬間的大自然創造的神跡對人的理性認識的啟迪。那就賦予人的瞬間感悟以永恒的意義。因為接照康德的學說,在一切現象中,具有永恒性的東西是“物自體”,即“自在之物”,也就是現象的本體,它存在于人的意識之外,不依賴于感覺,但能刺激感覺,引起感覺,而理性是一種最高的認識能力,它要求對于現象的本體有所認識,永恒的理念便是由此而生的。既然作為現象的本體“雷雨一瞬永恒”,那么作為現實的記錄者,作家的自我感覺和體驗,以及他所真實再現的“此時此地”的那“一剎那”的藝術作品也將永不消逝,這就是詩作所包孕的深刻哲理內涵。
該詩將自然界極強的自然力量——夏末的電閃雷鳴、如注的暴雨置于靜態的藝術空間里,使詩與畫兩種姊妹藝術融為一體,經由雷聲變幻為“眩目的照片”,閃電化為“燈”,暴雨如同畫師,雨水泛成“波浪”等一連串流動的畫面,在動與靜的相互對照中,使人領悟到深刻的藝術辯證法,顯示出作家深厚的藝術修養和功力。可以說,這既是一首有形的詩,也是一幅有聲的畫。我們贊嘆大自然瞬間神奇的魅力,是它給予詩人“一剎那”深刻的感受和體驗,使詩人通過語言符號將之冶煉、演化為詩歌而永存于世;我們更贊賞作家善于從自然景物捕捉靈感的能力和他巧奪天功的以具象表達抽象思想的藝術表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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