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
海天東望夕茫茫, 山勢川形闊復長。
燈火萬家城四畔, 星河一道水中央。
風吹古木晴天雨, 月照平沙夏夜霜。
能就江樓銷暑否? 比君茅舍較清涼。
這首詩是白居易到杭州后第二年所作。這是一個夏天的晚上,作者來到了江邊的樓上,向四周眺望,涼風習習,景色宜人。這時他想起了自己的朋友,應該請他一起到這樓上來銷暑話舊,過一個清涼的晚上。這就是這首詩所要表現的思想內容。
“江樓”,又名“望潮樓”或“望海樓”,亦稱“東樓”。當是在錢塘江北岸,向東可以望見大海。“海天東望夕茫茫,山勢川形闊復長”點明了江樓所處的位置和登樓的時間。從江樓上向東望去,海天一片,望不見頭,而且夜色蒼茫。可見雖然是“江樓”,卻是離海很近的。“山勢川形”當是指江樓附近的形勢。“山”指附近的山,“川”即是樓畔的錢塘江。附近的山啊,水啊,既闊且長。“水”的“闊復長”較好理解,“山”怎么能“闊復長”呢,細細體味,大概是指山勢重迭,連綿不斷吧! “樓”是依江傍山而筑,又東臨大海,首先給人一個氣魄十分宏大的感覺。讀了開頭兩句,不由得胸襟頓開,豪情滿懷。
三、四句的風格稍有變化,描寫得細致、委婉起來。也許是詩人在江樓上盤桓得時間較長的緣故吧,不知不覺之間,天色已經漸漸黑了起來。回望杭州城內,“燈火萬家城四畔”;低首錢塘江里,“星河一道水中央”。暮色濃重之中,遠處的城四邊隱約透出點點光亮,密密麻麻,這是多么地具有詩情畫意!星河本來是橫在天上的,現在卻在水當中橫亙。銀河在江中映入,可見月色的明亮。白天,在水中可以看到各種倒影。夜晚就比較困難。因為沒有一定的亮度是不行的。而現在能在夜晚看到映入江中的銀河,可見月亮是很亮的。這樣奇異的景色恐怕也是很難看到的吧。望著這萬家燈火,江中的星河,不由產生一種恬淡幽靜的氣氛。然而這恬淡幽靜不同于王維筆下的景物,而是在恬淡幽靜之中,透出一種豪邁、宏大的氣魄來。試想萬家燈火,一川江水,銀河浮動,不亦是很壯麗的景色嗎?
接下去兩句“風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寫得更為出奇。晴天怎么會下雨呢?原來不是下雨,而是風吹古樹發生的聲響;夏天怎么會有霜呢?原來不是有霜,而是月色照在沙地上,顯得白燦燦一片。在炎熱的夏天寫這樣的景致,自然而然就引出“清涼”的感覺來,海邊的晚上應該說是比較涼爽的,在高樓之上,更會感到海風陣陣,吹動著樓旁古老的樹木(可見此樓的年代也是很久了),使詩人產生了下雨的聯想。由于天氣的熱,渴望著涼爽,所以下霜轉涼是急切盼望的事,因此把其實是“月照平沙”也誤認為是霜了。把月色、沙、霜聯系在一起的不是白居易的首創,張若虛在著名的《春江花月夜》中就寫道“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這里,白居易把它更集中地表達出來,用霜來比喻“月照平沙”,使人更易理解,也更形象。據說這兩句詩曾得到蘇東坡的贊賞,認為這是白居易藝術上漸趨成熟的標志,“少時所不到也”(見宋趙令畤《侯鯖錄》卷七)。
最后兩句才切題目上“招客”兩字。“能就江樓銷暑否?比君茅舍較清涼。”寫得看似平直而情意深長。這和白居易的另一首小詩《問劉十九》有同樣的奧妙。《問劉十九》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同樣把對故人的深厚感情表達得很誠摯,懇切。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論到情和景時說:“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他認為,景中情還較容易寫,“情中景尤難曲寫”,讀者很也容易“鶻突看過,作等閑語耳”。白居易的這一首《江樓夕望招客》和《問劉十九》應該說是寫出了“情中景”的,“能就江樓銷暑否?比君茅舍較清涼”,寫出了詩人懷念朋友之情,也寫出了詩人獨步江樓,臨風慨嘆,思念朋友之景。這樣的“情中景”我們是可以想象得出的,然而不是大手筆也是很難描摹得淋漓盡致的。
《江樓夕望招客》這首詩,落腳點應該在“招客”上。前六句是“江樓夕望”,后兩句是“招客”。寫“江樓夕望”固然描繪出壯麗宏偉的景色,但其目的還是為“招客”作鋪墊的。面對如此大好的景色,而有故舊在此銷暑一敘,其樂如何?這才是作者要表達的主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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