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
上有無花之古樹,下有傷心之春草。
我向秦人問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
古道連綿走西京,紫闕落日浮云生。
正當今夕斷腸處,驪歌愁絕不忍聽。
李白于唐代天寶元年 (742),應唐玄宗之召,入長安,供奉翰林,由于受到權貴的毀謗和迫害,功名難立,遂于天寶四年 (745) 離開了長安。這首詩大約作于在長安遭到毀謗和迫害之后。
“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起首兩句點明了送別的地點,同時也定下了全詩沉郁、蒼涼的氣氛。“灞陵”在長安東,漢代即在這里折柳送客,至唐代蔚為世俗風氣,故在唐人送別詩中灞陵、灞上、灞橋、灞水等常常出現,于是這些詞就具有了傷別的意味。時值春季,河水當不至“浩浩”,可詩人偏偏要用 “浩浩”來形容春季的灞水,說明詩人的離愁別緒,十分濃重,塞滿了心胸,正如浩浩的波瀾在翻動。因此在詩人的眼里,那歷經代代送客別親的灞水,也載著憂波愁水浩浩而去。
“上有無花之古樹,下有傷心之春草。”這兩句開出一個蒼涼的意境。古樹在自己漫長的生命中,已付盡了一切,已無花可發,沒有什么再可付出的了,只能木然地對著春天、對著眼前的一切;與此相映,萋萋春草,雖然年年新綠,可它卻總是多愁善感,總有傷不完的心。這兩句相對而出,一方面在寫景中表露出友人惜別時,不忍分手,上下顧盼的傷心情態;一方面在寫景中抒發了人事難全,“相見時難別亦難” 的深沉的人生慨嘆。
前面四句,雖然是寫傷今之情,但由于點到“灞橋”、“古樹”,因而暗含了懷古幽情,于是詩人自然而然地推出了“我向秦人問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王粲是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東漢末年,由于董卓部將作亂長安,于是他南行避亂荊州,離長安時作 《七哀詩》,中有“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長安”之句。歷史是如此相似,今日友人欲登之路,正是當年王粲避亂“南登之古道”。詩人將古今相聯,不僅表明了友人離別帝都的不得已,也暗示了自己未來的命運。懷憂去國,壯志難酬,前人如此,友人如此,自己也會如此!
“古道連綿走西京,紫闕落日浮云生。”這兩句緊承上兩句而來。“南登之古道”,就是“走西京”的連綿古道。這古道印有多少人滿懷希望奔赴長安的足跡,也印有多少人一腔失意、郁郁離京的足跡。這樣相矛盾的情形,就是由于“紫闕落日浮云生”。這句除寫實的一面而外,更重要的是象征朝廷的政局。詩人滿懷希望應召赴京,本想一展宏圖,“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愿為輔弼”(李白 《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然而他看到皇上被一伙小人所包圍,不問國事朝政,沉迷于酒色歌舞之中,自己不被重用,處處受到排擠與陷害,終不過是宮廷生活中的點綴而已。在這里詩人運用象征的手法來鞭刺朝廷中奸佞當道,腐敗黑暗的現實。至此,詩人通過傷今懷古及自身仕途的遭遇,將郁懣在心中的不平和仕途失望后的感悟,表達得十分鮮明。
最后兩句“正當今夕斷腸處,驪歌愁絕不忍聽”,直抒胸臆,收束全詩。驪歌,即 《詩經》 逸詩《驪駒》,是告別之歌。《漢書·王式傳》 卷八十八注:“文穎曰: 其辭云:‘驪駒在門,仆夫俱存;驪駒在路,仆夫整駕’也。”在依依惜別之時,離愁別緒、仕途的失意和對朝廷政局的憂患,這些足以令人愁腸寸斷,恰恰在此時,那催人上路的驪歌又響在耳畔,此情此景,又有誰能忍心諦聽?詩人的送別之情達到了最高潮,這后兩句與開篇兩句相呼應,使全詩意脈連貫,渾然一體。
李白詩向以意氣飛揚著稱,但這首詩卻以沉郁蒼涼見長。詩人在寫景中,點到灞陵、灞水、古樹、春草、古人、古道、落日、浮云、斷腸、驪歌等,這些無不帶有沉郁凝重的色彩。惜友人離別遠去,上下顧盼,萬語千言無從說起,用“上有無花之古樹,下有傷心之春草” 來表達;懷國憂世,感慨今昔,以 “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連綿走西京,紫闕落日浮云生”,來透露,借景抒情,層層深入,構成了強烈的沉郁氣氛。詩人寫景抒情,向著歷史和現實多方面擴展;意境蒼涼,給人以世事茫然的感受。詩的語句和節奏,隨著詩人的感情發展而變化,或長或短,當行則行,當止則止。詩中有五言句、七言句和九言句,有對句有散句,回環往復,抑揚頓挫,充分體現了詩人的感情波瀾。詩人以詩的語言,為我們描繪了一幅難得的灞陵傷別圖。
上一篇:李白《渡荊門送別》原文閱讀|賞析
下一篇:李白《獨不見》原文閱讀|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