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氏·〔中呂〕紅繡鞋》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孤雁叫教人怎睡,一聲聲叫的孤凄。向月明中和影一雙飛。你云中聲嘹亮,我枕上淚雙垂。雁兒我你爭個甚的?
我國古代的詩論,十分推崇含蓄,講究詩要給人留下想象的余地,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講究含蓄,成為我國古代詩歌的一個傳統。在元曲中,也不乏婉轉蘊藉、令人玩味不已的佳品。無名氏這支描寫閨怨的《紅繡鞋》就是一首風格獨特的優秀之作。
這支曲子,前后六句,通篇口語,明白易懂,卻不使人有一覽無余的感覺。相反,它的藝術形象鮮明生動,意境深遠優美,思想感情含蓄委婉。讀這支曲子,我們眼前首先會呈現這樣一個動人的藝術形象:在明月當空清光如水的夜晚,一只孤雁一聲聲凄涼地鳴叫著,擾得一位多愁善感的女子輾轉反側無以成寐。她起身仰望碧空,那孤雁和著它的影子雙雙向明月飛去。這景象深深地刺激了這位獨守空閨的女子,她伏在枕上,雙淚漣漣,不由得怨起孤雁來:孤雁呵孤雁,你一聲響似一聲地哀鳴,你和我要爭個什么呢?
然而,這不過是外在的表象,隨之,讀者自然會聯想:這個女子為什么夜不成寐? 她的丈夫哪里去了而使她孑然一身? 他去行役外戍? 或是經商游宦,抑或是爭戰喪生? 甚至會聯想得更多。既然寫的是閨情,那么,其中的意味則毋須明說,留待讀者自去領略,反正不管為什么,這個形象已深深地引起讀者對她的十分同情。曲子圍繞怨字落墨,卻未著半個怨字,但曲中人怨情之深卻溢于言表。這就是含蓄的力量吧。
在表現手法上,這支曲子亦有獨到之處。曲子前三句以“賦”的方法,鋪陳描繪;并隱有委婉的“比興”,構成一個深閨長夜的典型環境,烘托出怨婦苦思無眠的心態。鋪陳之中,運用“移情”手法,移情于物,使物我融一,明是寫物,實則寫人。“一聲聲叫的孤凄”,表面是孤雁之鳴,實質是怨婦悲涼凄苦的心聲。“向月明中和影一雙飛”,也正是怨婦孤獨的身影。人的感情移注于孤雁,孤雁也就成了人的象征,月冷雁鳴是思婦無寐的環境,也是思婦自身的象征和寫照。
曲子后三句,則以思婦對雁的詰問揭示了人物的心底內蘊,完成人物情感的最后宣泄與抒發。人的感情積蓄到極點,就會把他的所見所遇作為宣泄的對象。正如叔本華說: “主觀的心情,意志的影響,把它的色彩染上所見的環境。”相思不得,有人怪向落花:“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有人去怨垂楊:“垂楊只解惹春風,何曾系得行人住”;還有人歸罪于老天爺,怪怨“無端天與娉婷”。老天爺若不無緣無故地讓她長得那么嬌好,相思何其濃重?本來“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怨花怨楊怨天……實在沒有道理,然而,就有情人來觀之,“風與月”則成為心中壘塊借以抒發的媒介。沒有道理,卻合情理。故云:“無理而妙。”本來孤雁自鳴自飛,思婦自怨自艾,干卿何事?她偏偏要詰問:“我你爭個甚的?”細想,又怨得不無道理。一個煢煢孑立,一個形單影只;一個雙淚垂流,一個哀鳴凄惻。雁的孤飛凄鳴刺激和強化著怨婦孤苦悲哀。情深則含“萬葉千聲皆是恨”了。《皺水軒詞筌》評李益詩曰:無理而妙。此曲足可當之。言其妙,妙就妙在它處于無理與有情之間,將思想感情含蓄深刻地表露出來。更為新奇的是,這支曲子以詰問作結,戛然而止,留下無限的藝術空白和情趣,將曲子含蓄的抒情魅力推向高峰。
這支曲子皆用口語,樸素自然,絕無雕琢痕跡,瑯瑯上口,讀之成誦,如聞天籟,是為元曲中難得的抒情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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