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機·擬西北有高樓》愛情詩詞原文與賞析
高樓一何峻,苕苕峻而安。
綺窗出塵冥,飛陛躡云端。
佳人撫琴瑟,纖手清且閑。
芳氣隨風結,哀響馥若蘭。
玉容誰得顧,傾城在一彈。
佇立望日昃,躑躅再三嘆。
不怨佇立久,但愿歌者歡。
思駕歸鴻羽,比翼雙飛翰。
《文選》卷三十錄陸機《擬古十二首》,本篇列第十。所擬《西北有高樓》,是《古詩十九首》的第五首。古詩寫高樓上飄來弦歌之聲,行人遂駐足而聽,不僅聽出曲中的“慷慨有余哀”,而且聽出歌者之傷知音稀,因而大發奇想,以“愿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為結。此詩為摹擬之作,也是一首聽曲之詩,立意、結構、遣詞造句必然受其影響,但并非亦步亦趨,而有自己的新意和特色。
古詩首四句寫樓高,此詩開頭四句也寫樓高。高樓是多么聳峻,它雖然苕苕上達,但還不會使人有危殆之感。樓上刻鏤著花紋的窗欞聳出青冥之外,飄飄欲飛的階梯直插云端。“苕苕”,高貌,張衡《西京賦》:“干云霧而上達,狀亭亭以苕苕”。“飛陛”,即飛階,形容梯高欲飛。王延壽《魯靈光殿賦》:“飛陛揭孽,緣云上征”。張協《七命》:“長冥臨云,飛陛凌山”。“躡”,據《方言》,有登之義。“飛陛躡云端。”一“躡”字,化靜為動,更能狀高樓峻聳之貌。古詩不假雕飾,自然成文,無此種筆法。魏晉詩人去古不遠,其作常與古詩有契合處,但已注重華麗錘煉,即便是擬古之作,也難免留下時代的印記。
次六句,古詩寫弦歌聲,此詩寫琴瑟聲。古詩寫行人從音響之悲,推想高樓上為曲者必有不幸之經歷,詩中的關鍵在一“哀”字。此詩雖然也寫行人聽出歌聲之悲,但卻由歌聲而設想歌者容顏:“佳人撫琴瑟,纖手清且閑。芳氣隨風結,哀響馥若蘭。玉容誰得顧,傾城在一彈。”其中“琴瑟”二字切不可輕易放過。“琴瑟”,琴與瑟及其聲,為常見之義;但我們又知道,“琴瑟”又往往隱喻男女和好之情。《詩經·周南·關雎》:“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王融《和南海王殿下詠秋胡妻》之一:“且協金蘭好,方偷琴瑟情。”高樓歌女撫彈琴瑟,或隱喻其愛情婚姻的不幸,或隱喻追求美好的愛情而始終未得,故下有“哀響”二字與“琴瑟”相照應。行人被她的曲子深深打動了,他設想撫琴奏瑟者一定是位絕代佳人,所以很快從琴瑟聯想到她那雙彈奏的纖纖素手,也聯想到她的清雅嫻麗。曹植《美女篇》“美女妖且閑”,李善注引《說文》:“閑,雅也。”他又從隨風飄來的曲聲,仿佛感受到空氣也有若蘭的芳氣。曹植《美女篇》云:“長嘯氣若蘭。”此詩不同,是從聲中體會其香,是通感的表現手法。李延年歌云:“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因此,他認定,能彈出這樣哀婉動人之曲的女子,必定是顧盼生姿、傾城傾國的美人。文學作品只要所寫的是現實存在過的或可能存在的東西,從而能給人健康的美感享受,至于是否一定確有其事,則不是挺重要的。何況,詩歌還必須有更多的幻想成分。
古詩“一彈再三嘆”以下四句寫行人體會歌者之感嘆知音稀。此詩“佇立望日昃”四句則寫行人希望自己能對歌者多少有所慰藉。他已在高樓之下佇立凝望、徘徊低回,再三感嘆多時了,以至太陽眼看已經偏西。佇立流連了大半晌,是自己所愿,如果歌者知道綺窗之下有人駐足聽曲,是她的知音,并由此使她得到一點小小的歡樂和安慰,他就心滿意足了。落花有意,流水未必當即有情,但大凡人世間的男女情愛,不往往也是從接近、愛慕、同情、引為同調開始的嗎?故鶯鶯聽琴而心動,杜麗娘夢梅而死又為情而生,我們有必要去責備這些癡男呆女嗎?如果我們能這樣來理解問題,那么對行人的“思駕歸鴻羽,比翼雙飛翰”,大膽而癡情的奇想,或者干脆說是單相思,就不至于感到太吃驚了。
古詩寫聽曲,著眼點是知音,并沒有明確點明男女戀情。此詩則通過聽曲、佇立、躑躅、思飛的鋪敘,有層次地寫出行人對歌女的同情、傾慕以及對琴瑟之好的追求,與前者同中有異。擬古詩,其難在淡,在骨氣,陸機是頗得古詩膏腴的。但又如上文所指出的,此詩難免也留下時代印記。摹擬既要摹擬得象,而且越象越成功,但又不能拘泥不變,照抄照搬。昭明取陸機擬古達十二首之多,當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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