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戈德文·史密斯
小說家必須以無偏私無成見的眼光去看待人類。
【演講詞】
羅斯金,點燃了建筑學的七盞明燈,引導建筑家在高尚的藝術實踐中一步步向前??磥?,現在是為小說家點燃明燈以指引道路的時候了。請想一想,現在的小說家有多大的影響力,而其中有些人是怎樣利用這種影響力的!想想有多少人除了小說以外,什么都不看;再仔細看看他們所讀的小說內容!我曾看見一個年輕人的全部藏書是三四十本平裝書,都是些精神毒品。有一天,我在英國瀏覽過三個車站書亭,其中幾乎沒有一個書亭里的書是知名作者的小說。那是一堆堆無名作家粗制濫造的糟粕,封面是趣味低下、花花綠綠的木刻畫,畫面上的內容無疑在書里應有盡有。每天用這種精神食糧填塞、喂養出來的民族心靈,會變成什么樣子?我們今天在此集會紀念的這位天才,我以為他所發出的火焰比任何人都更純凈、更明亮,更適合用于點燃那照亮小說寫作道路的明燈。司各脫不喜歡道德說教,贊美上天,他沒有那樣做。他沒有把道德目標擺在自己面前,也沒有規定道德條規。但他那勇敢、純潔、真誠的心就是心靈自身的準繩。我們研究他做的事,就可以為所有愿意聽從他召喚的人找出一條應該遵循的法則。如果說羅斯金曾經給建筑學點起了七盞明燈,那么,司各脫也會為小說點起七盞明燈。
第一是現實之燈。小說家必須忠實地研究人類的本性,以此作為他寫作的基礎。……因為有些作家,包括有些巡回圖書館最熟悉的作家,雖然在他們的作品里寫了那些東西,但他們都可以白天整天躺在床上,晚上起來用綠茶刺激寫作。他們大概把這稱為創造藝術吧。是的,創造得過了頭了。司各脫可不是這樣做的。他所勾畫的人類本性,都是他從各個柔和而簡樸的側面親眼看到的。他觀察平民、牧羊人、蘇格蘭高地人和低地人、邊境居民、島上居民,從他們中看到人類的天性。他和人類的天性有密切的接觸。與人相處時,他帶來歡樂,贏得人心,好像身上有靈符法寶,使人類的天性向他開放。他用明亮的眼光和包容一切的心胸對人類的天性進行透徹的探究。如果寫的背景是過去的時代,他就實實在在地鉆研歷史。……
第二是理想之燈。小說家的素材必須真實,必須通過他對人類親身的體察收集得來。然而這些素材又必須經過想像的冶煉,變得理想化。……自然,這種理想化的能力是一種偉大的天賦。荷馬、莎士比亞、華特·司各脫正是由于有了這種天賦才異于常人。……司各脫的小說人物從沒有夸張到怪誕或滑稽程度。他的人物充滿了自然,但這是普遍天性的自然。因此,這些人物在普天下人們的心中占有自己的地位,并能永遠保持這個地位。請注意,甚至是歷史小說,司各脫依然是用理想化的寫法。……
第三是公正之燈。小說家必須以無偏私無成見的眼光去看待人類。他必須和歷史學家一樣懷有最深厚的同情心,不受宗派情緒的影響。不論任何地方,他必須在邪惡中看到善良,在善良中看到邪惡。如果他沒有一顆公正的心,他就做不到這一點。司各脫公正的心在其歷史小說里受到最嚴峻的考驗,但也表現得最明顯,盡管這在他的所有作品里都明顯地表現出來。……
第四是忘我之燈。強調個人比偏私還要低級。……然而小說家卻往往把個人的虛榮心、好惡和狂熱放到小說里去,貶低了小說的價值。……司各脫不僅不強調個人,而且我們也很難想像他會這樣。我們無法想像他會沉湎于自我中心或非分之想或黨派之爭,以致貶低他的藝術。我們更不能想像以他高尚豪爽的品格,會將藝術當作暗箭,傷害別人。
第五是純潔之燈。……不潔的小說已經給世界帶來不幸,還將帶來更多的不幸。司各脫的純潔,不是修道院式與世隔絕的天真無邪和未經世事的純潔,而是一個堂堂男子的純潔;他見過世面,與世人相處,認得清善與惡。然而作為一個真正的正派人,他憎惡淫猥,也教導我們憎惡淫猥。
第六是人性之燈。……司各脫絕不會描寫流血和淫穢的東西。他不會讓這些東西玷污他那高潔的篇幅。司各脫知道,除了為表現人類的英雄主義,或展開一個人物性格,或喚醒某種高尚而無害的感情之外,一個小說家無權將恐怖的場面展示給讀者。窘于沒有天資和寫作技巧知識的小說家,才不得不用恐怖情節來蹂躪人性。……
第七是高尚之燈。關于這點,說得簡要一些。讓小說的作者向我們描寫有關人類的一切吧。給我們寫人類的喜劇,也給我們寫人類的悲劇,給我們寫人類荒唐可笑的一面,也給我們寫人類崇高的一面。但是,請他們一定不要降低人物的情操,也不要降低生命的目標。……司各脫和莎士比亞一樣,不管他的小說的線索把他引向何處,他永遠在他和我們的面前樹立起他所熟知的典范,那就是一個高尚正派的人的典范。假如有人說這樣對小說的限制太窄,我就要回答說,在這限制的范圍里,有足夠廣闊之地容納世人所曾欣賞的最崇高的悲劇、最深沉的哀傷、最開懷的幽默、最多樣的各種人物和最動人的情節。……
【鑒賞】
馬克思在1866年3月2日給恩格斯的信中說他的病使他不能閱讀任何東西,除了司各脫的作品以外。司各脫的作品何以具有如此強烈的吸引力?我們不妨從這篇演講詞中去探尋它的秘密。
這篇演講發表于1871年司各脫誕生100周年紀念會上,英國教育家、歷史學家史密斯(GoldwinSmith,1823—1910)用充沛的熱情、詩般的語言為司各脫對近代西歐歷史小說做出的巨大貢獻進行了高度的評價。
史密斯以建筑學家羅斯金為建筑學奠定基礎作為楔子,用比興的手法引入形象的比喻“七盞燈”,緊扣主題,展開闡述。他用年輕人所閱讀的不良書籍和街頭充斥的趣味低下的小說兩個反例,提出一個發人深省的問題:“每天用這種精神食糧填塞、喂養出來的民族心靈,會變成什么樣子?”
通過有力的設問,針對當時英國文學的現狀,史密斯指出“我們今天在此集會紀念的這位天才,我以為他所發出的火焰比任何人都更純凈、更明亮,更適合用于點燃那明亮小說寫作道路的明燈”。由此對司各脫的歷史小說做出了“七盞燈”的評價,用反襯手法引出司各脫的高尚品格和獨特魅力,毫不拖泥帶水,直指中心,然后逐一論述。
司各脫是19世紀英國浪漫主義時期占有特殊地位的作家。他善于運用歷史資料和民間傳說構成歷史小說,把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手法結合起來,反映出時代特色。他的作品中出現了許多平民和底層人民的形象,如歷史小說《艾凡赫》中的機智、忠義、勇敢的傻子汪巴;美麗、聰明、堅強的猶太女子蕊貝卡,在司各脫的筆下栩栩如生、十分動人。尤其是描寫了綠林好漢羅賓漢這一家喻戶曉、流傳古今的英雄形象,充分體現了司各脫的正義和良知與徹底的民主思想。正如演講詞所稱“他用明亮的眼光和包容一切的心胸對人類的天性進行透徹的探究”。“他的人物充滿了自然,但是這是普遍天性的自然。因此,這些人物在普天下人們的心中占有自己的地位,并能永遠保持這種地位。”
司各脫雖然屬于貴族階層,是一個托利黨保守主義者,但是當他描寫到暴君和殘酷專橫的貴族時,他的揭露是毫不留情的;特別是司各脫小說的巨大功績還在于他在小說中如實地記錄了人民群眾在歷史中的重要作用,有的還生動地描繪了人民運動,毫無偏見地對勞動人民的利益和愿望做出了正確的評價。正基于此,作為一名歷史小說家,司各脫尊重歷史,尊重內心的良知和公正,為小說寫作點燃了“公正之燈”和“忘我之燈”。
整篇演講層次分明,語言飽含激情,史密斯以“七盞燈”的妙喻,充分闡述了司各脫對歐洲文學的影響,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同時,“七盞燈”的妙喻也為演講確立了結構,即圍繞“七盞燈”進行論述,結構與內容水乳交融、和諧統一。結構因此有了渾然天成的意味,構成了一個完整的體系,而優美、純凈的語言風格使“七盞燈”的比喻十分恰切。某些部分的重疊論述,如“公正之燈”和“忘我之燈”,“純潔之燈”和“人性之燈”,既是結構上的需要,又使論述得以從不同角度予以深化,顯得張弛有度、進退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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