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語林》簡介|鑒賞
志人小說集。十四卷。作者吳肅公,明末清初人。據作者書前凡例和自序,知本書初稿作于康熙元年(1662),后擱置篋中二十年,經新安吳仲喬慫恿,刊刻于康熙辛酉(二十年,1681)年。本書有碧琳瑯館叢書本、芋園叢書本。書中仿《世說新語》體例,全襲舊目,共三十七門,記明代士大夫軼聞舊事。
遺民問題是中國歷史上的特殊現象,它是民族問題在封建社會改朝換代后的反映。中國歷史上元代和清代的遺民意識尤為集中、強烈。文學作品則是抒發這種遺民意識的理想途徑。清初以顧炎武等人為代表的遺民詩,便集中反映了當時知識階層的這種意識。與這些遺民詩人不同,清初一部分志人小說雖然也表現了這種遺民意識,但非常隱晦、曲折,它不是直接描寫清兵的殺掠,人民的流離失所,明代河山的破碎,而是以追念明代人物事跡,揚彼抑此,間接表達作者對清政府消極的不合作態度。它與清初以頌揚當時所謂升平政治為主的志人小說形成鮮明對照。如果說清初遺民詩是清初遺民意識主旋律的話,那末清初遺民型志人小說則是其伴奏合唱中的一個聲部,而《明語林》則是這個聲部中的一位歌手。
在對明代官僚士大夫生活的追憶中,作者首先把理想的執政官員形象展現在讀者面前,如:
況鐘知蘇州。初至,佯不解事。吏抱案請署,鐘顧左右問吏,吏所欲行止輒聽。吏乃大喜,謂太守愚。閱月,集諸吏, 詰之曰:“某事應行,若故止我;某事不應行,若故誘我行。是皆有賄!”縛諸吏投庭下。諸吏皆大懼,謂太守神明。(卷三《政事》)
封建社會賴以運轉的機器樞紐是以等級制度為基礎的政治制度,人們把社會的希望寄托在自己信任的理想官僚身上,是可以理解的。而這種理想官僚的標準,則又是傳統的德才兼備的模式。這個故事,就通過況鐘擺脫吏員的左右,掌握了領導主動權的故事,表現況鐘干練的才能。然而,與德行相比,才能在人們理想的人才設計中只能占有次要位置。因為才能只是對為官者的要求,而德行則是全社會的人都要遵循的準則。所以在孔門四科中,德行居首位,政事只能放在第三位。同是一個況鐘,作者并不滿足于只表彰他的才能,而且也不吝筆墨地突出他的品德,如卷一《德行》“況伯律守蘇”條寫一個小吏不慎遺火,致使府中為燼,文書簿冊無存。況鐘只是檢討自己的過失,而不施罪于小吏。這表現了一個為官者虛懷若谷的為官之德。作者對這種為官之德落筆最多的還是他們廉潔奉公的品行。如;
張恩齊藩臬山右。長子紀徒步省覲,道于曲沃。沃令見其良苦,以一驢送之。既見公、公怪問驢何自得,紀不敢隱,具以實告。公怒棰紀,驅驢還令, 且切責之。 (卷一《德行》)
同卷中“楊繼宗遣妻”條寫楊繼宗妻子受部下肉食之賄,楊誤食之。后得實情,升堂告諸吏以治家無方, 口服皂莢而吐之。又備舟遣妻還家。在作者看來,政權只要掌握在這些既有才能,又能清廉如水的官員手中,人民的安定生活就會有所保障。可是,江山換代,異族當政,這一切美好的設計和愿望都成了痛苦的回憶。所以,盡管清初統治者能夠注意網羅人才,發展生產,但目睹過明末戰亂和清初殘酷統治的作者,無論從感情上,還是切身利益上都難以與環境形成默契。這不僅是他以寫此書抒發其潛意識的原因,或許也是他不曾入舉的直接緣由。
從橫的方面看, 《明語林》是作者遺民意識的曲折表現,從縱向來看,作為這種遺民意識的載體——追念明人事跡的故事,其思想根基又不能不受到傳統思想的規范。也許作者主觀上沒有這種企冀,但他的思想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傳統觀念同化,傳統觀念以無意識的方式積淀在作者的靈魂深處。況鐘引咎自責,是儒家“寬以待人、嚴以律己”的倫理哲學;楊繼宗遣妻和張思齊還驢,則又是儒家“大公無私”思想的圖解。遺民意識的不自覺流露和傳統思想遙控式的規定,這兩種無意識碰撞的結果,便是這些遺民型志人小說產生的思想源頭。
作者還把筆觸伸向人的精神世界,探估人們精神水準的價值和魅力,這顯然又是受《世說》影響的結果。如:
王康僖少有雅量。諸老嫂嘗試之。暑月如廁必置扇外舍牖間,使婢藏之。出視無扇,輒往。三置三藏之,乃不復置,亦終無慍色。諸老嫂相與笑曰; “七叔量如海,可鼻吸五斗醋。” (卷五《雅量》)
故事通過對王承祐氣量的描寫,反映出人們對自身氣質直觀層次的深化,這是有意義的。可從思想性來看,它與《世說新語》中阮籍與嫂同室眠而不亂的行為比,則遜色不少,因它仍未超出《禮記》 “叔嫂不通問”的戒律。由此可見傳統思想積淀濃度之深。但另一篇寫氣量的小說,風格卻直逼晉人:
熹廟時逮者至吳縣。令持牒見周吏部。 吏部慨然曰: “吾辦此久矣!”顧左右曰: “一僧庵額未應。”因命筆書“小云樓”三字,擲筆笑: “了此別無余事矣!” (卷五《雅量》)
周順昌被捕前從容不迫的氣質,給人以悲劇式的壯美之感。這種美感的核心是作為人的氣質表現的臨危不俱的膽略和氣魄。而東林黨人在與魏黨斗爭中所表現出的正義性和進步性,則更加增強了這種美感的力度。 《世說》中嵇康臨刑前索琴彈曲,嘆“廣陵散于今絕矣”,正與此同趣。
從周順昌被捕的故事中可以看出,作者對明代社會雖然肯定,但卻不是全盤頌揚,而是褒中見貶,揚中見抑。透過周順昌的無畏氣慨,映示出魏閹一伙的無恥和殘忍。這也是作品中超出作者本人構想的社會效果, 又如:
劉瑾慕康德涵才名,欲招致,康不肯往。及獻吉系獄,康慨然詣瑾。瑾大喜過望,延置上坐,急趨治具。康曰: “仆有所言,許我乃得留!”瑾曰: “唯先生命!”康曰: “昔高力士為李白脫靴,君能之乎?”瑾曰: “請即為先生脫之。”康曰: “仆何敢當李白?李夢陽之才,百倍于白,一不當公,遂下之吏,亦安肯屈白乎?”瑾從屈謝。明日夢陽得釋。 (卷十《企羨》)作品要表現的是劉瑾對康海思之若渴、唯命是從的仰慕和康海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摯情,但它卻從側面反映出明代中期政治的黑暗,表現了宦官當權的弊端。卷十四《仇隙》“蔚鐘”條通過蔚鐘因任職期間造怨、離職后被怨家派人設計謀殺的故事,寫出明代政治斗爭的尖銳、殘酷。
本書表現手法上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借鑒白話小說的一些手法,不滿足以往志人小說直接的速寫勾勒,而是嘗試用一點側面描寫來達到自己的藝術目的。卷三《文學》“借火”條尤為明顯:
吳趨之里有娶婦者。夜而風雨,燭滅。無與乞火,哄然驚謂曰: “南濠都少卿家有讀書燈在。”叩門,果得火。
作者沒有寫少卿如何懸梁刺股地讀書,卻從鄰居滅燭后齊想向他借火,把一個數年如一日發奮于燈下的讀書人形象、活生生地展現于讀者面前。這是作者視角度變化的功績。
書中缺點有二,一為體例不嚴,常有一文互見同書中者;一則抄錄它書不少內容。 《四庫提要》已經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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