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載繁華夢》簡介|鑒賞
一名《粵東繁華夢》。社會小說,四十回。黃小配著。初載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香港《時事畫報》; 光緒三十三年(1907)有漢口東亞印刷局版線裝本;光緒三十四年(1908)有上海書局版石印本。卷首標“近事小說”,且有華亭過客學呂及曼殊庵主人各序。
此書屬暴露小說,有人認為“和《官場現形記》同一類型”,即以官場舞弊為攻擊總目標,附帶揭露種種社會丑行。全書以主人公周庸祐自海關庫書起家,營私舞弊,暴富發家,至事發出逃,家道敗落的故事為中心,衍演串接其他故事,構成基本骨架。不似《官場現形記》,“全是一段一段的短篇小品連綴起來”,無一中心人物。故事說廣東無賴周庸祐,舅父傅成時任海關庫書,將他收納府內干事。后趁傅成躲避查究,出走香港之機,賤價買得庫書職位,從此發跡。在隨海關監督回京途中,又逢監督一命歸天,他正好占了監督歷年搜括的幾十萬銀兩和一個侍妾。又設法資助京官聯元放了海關監督,從此上下照應,周庸祐如魚得水,更加顯赫。于是交友結社,封妻納妾,逞強斗富。一日,周到庫書府內查問事務,發覺同事余子谷侵吞銀錢,遂會同把兄弟某縣令,將他處了監禁。又恐自己貪污之事爆發,即將庫書一職以每年收四十萬銀子轉讓把兄弟周少西。為鞏固地位,他又謀以錢捐官。送給王爺幾萬銀子和一個買來的妓女,當上了駐外參贊。任滿歸來,衣錦還鄉,好不風光。只因心懷鬼胎,“常常防著官場有怎樣的動彈”,就不斷以錢“報效”,買官加爵。正當他志滿意得地等待放個赴洋欽差之時,厄運到了。先是朝廷裁撤海關,斷了他的主要財源。繼而新任兩廣總督金某,“專一替朝上籌款,是個見財不眨眼的人”。最致命的打擊是數年前被關押的余某現已出獄,正四處活動,欲報一箭之仇。他是熟知周舞弊底細的人。他上門敲榨,無奈周是個貪婪之輩,且因將放欽差,有恃無恐,“談判”破裂,余“怫然而去”,結果終成大禍。金督因年餉支絀,正要清查海關款項,又得余某告發,遂從傅成開始,一并查抄三任庫書。現任庫書周少西畏罪自殺。周庸祐潛逃海外,家財盡被查抄,兒女妾婢被押,唯妻馬氏居留香港得免。
本書揭露了富紳周庸祐貪污中飽的發家劣跡和腐化生活,多處寫到周家的鋪張奢靡。馬氏嗜好聽戲和抽大煙,筑戲臺于宅中,戲臺正對面,是馬氏的專座,上有煙坑,可邊看邊抽。馬氏為兒子滿月請酒,設席一百,僅雞蛋就用三千。而周庸祐混跡妓院,買妾十數名,每名數千至上萬不等,大肆擺闊。書中還寫出了周的貪婪無恥和刁鉆吝嗇。如他趁人之危,壓低價格,從傅成手中“買”得庫書一職,尚欠三萬,后傅成上門索討,只拿到一萬,還被反唇相譏,說傅成賬面不清,累及后任。為爭妓女雁翎,他與余老五大開醋戰,唆使別人到余父面前“告發”其子的“不端”行為,逼使余父將兒子召回。好友梁早田去世,他一邊“傷感”,一邊“忽猛然想起與梁早田交手, 尚欠自己十萬之銀子”,便硬逼梁的兒子,把父親的遺產抵充了事。某日,他的兩個朋友,想從他身上打主意,拉他賭牌。“誰想周庸祐是個千年修煉的妖精,憑這等技術,不知得過多少銀財,這會正如班門弄斧……叫做不幸狐貍遇著狼虎”,當周略輸幾注后,“即托故小解,暗向船上人討兩牌兒,藏在袖子里”,下了大注,把對手吃個凈光。他有幾百萬家財,可當為天津賑濟時,他僅助銀五十,還大言不慚地說,他曾為非洲災荒捐過五千,因為非洲和香港同為英國殖民地,他住在香港,受英人保護,而“中國沒什么是益我的”。然而,作品也顯示,周庸祐實際上仍是個蠢人,一生結怨太多,自以為得計之時,往往是身敗名裂之始。作者借書中人物之口說道:周“是個守財虜,除了捐功名,結權貴之外,便一毛不拔”,又借周自己之口說:“從前富貴,未嘗作些公益事,使有益同胞,只養成一家的驕奢淫侈。”
除了表現周氏暴發至敗落的主題之外,全書還表現了晚清吏治的腐敗。如周庸祐多次捐錢“報效”而得官,并為十三歲的兒子捐了個舉人。除了公開的捐官制度外,還有私下的行賄買官。周庸祐送給王爺銀兩,便得了個參贊,再送銀兩,竟然讓他這個不識一句洋文的人當上了放洋欽差。書中另一個主角是周的繼室馬氏。對此人的刻薄嫉妒、庸俗專橫,書中均有精采描寫。如第七回以買來的男嬰假充自己所生女嬰的計謀,第二十八回勾結侍妾以奸情誣陷前妻之子的毒辣手段,都是具體的例子。
書前兩“序”都把小說主旨歸結為富貴無常,人生如夢。“序”二云:“地球一夢境耳,人類胥傀儡耳。”實質上,這種悲嘆人生的哲語,來自對現實的不滿。“序”一云:“滄桑大陸,依稀留劫外之棋;混沌眾生,仿佛入邯鄲之道。”“雖水蓮泡影,達觀久付虛空;然飛絮沾濡,識者能無感喟?”正透露了這種心情。“序”二并指出,此書所寫,實廣東買辦周東生的發跡及敗落史。
全書以周氏一家興衰為線索安排情節,因而結構較為緊湊,比之晚清譴責小說通行的“儒林外史式”散漫結構,更接近現代小說。在思想、情節(如妻妾爭寵,繼室驕橫)諸方面有模仿《金瓶梅》之跡象,成就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小說對主要人物的性格,善于作多方面的描繪展示,某些場合,尚能作含蓄蘊藉的客觀描寫。下面這段余子谷上門敲榨周庸祐的情節,就寫得有條不紊,層次分明,“……茶罷,見余子谷一團和氣,并沒有分毫惡意。……反而笑容滿面的說道:‘這等事有何過意不去, 自己從前實對大人不住,大人控案,自是照公辦事,小弟安可有怨言。’說罷,仍復滿臉堆下笑來。周庸祐看得奇異……忽又見余子谷說道:‘小弟正唯前時對大人不住,先要道歉。且還有一事,還要圖報大人的,不知大人愿聞否?……頃在省中,所得一事,是新督要清查海關庫書數目,這樣看來,大人很有關系呢!’周庸祐聽到這里,不覺面色登時變了,好一會子才答道:‘庫書數目,近來是少西老弟該管。我也是交代過了。且庫書是承監督命辦事,只有上傳下例,難道新督要把歷任監督都要扳將下來不成?’余子谷道:‘這卻未必。只怕他取易不取難。新督為人是機警不過的,若他放開監督一頭,把庫書舞弊四字責重,將來大人卻又怎好?’周庸祐此時面色更自不象,繼又說道:‘我方才說過,庫書數目已交代去了,那得又要牽纏起來?’余子谷笑道:‘莫說令弟少西接辦之后,每年交回十萬銀子與大人……’周庸祐道:‘我曾細想過了,庫書里的數目也沒什么糊涂,任是新督怎樣查法,我也不懼……’余子谷聽到這里,便仰面搖首說道:‘虧大人還說這話,可不是瘋了!’說了這兩句,只仍是仰面而笑,往下又不說了。周庸祐此時見余子谷說話一步緊一步,心坎中更突突亂跳,徐又說道:‘我不是說瘋話的人,若老哥能指出什么弊端,只管說來,好給周某聽。’余子谷道:‘自家辦事,哪便不知,何待說得?就在小弟從前手上,何止百件……在小弟斷不忍發人私弊,只怕好事的對新督說知,道我是最知關庫帳目的人,那時新督逼小弟到衙指供,試問小弟哪里敢抗一位兩廣督臣?況小弟赤貧,象沒腳蟹,逃又逃不去,怕還把知情不舉的罪名牽累小弟呢!’周庸祐聽了,此時真如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實無言可答,好半響才說道:‘老哥既防牽累,我也難怪。但老哥尊意要如何辦法,請說不妨。’”以下進行具體銀錢數目的討價還價。此段對話,一個欲擒故縱,一個以攻為守,寫得神情畢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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