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究新談》簡介|鑒賞
教育小說,二十五回。吳蒙著。載《繡像小說》第四十七至七十二期, 清光緒三十一年( 1905) 三月至三十二年(1906)三月出版,每回繡像兩幅。據阿英《晚清小說目》著錄,光緒三十四年(1908)商務印書館曾刊行三十六回本。
“學究”本是唐代科考取士明經一科中“學究一經”的簡稱,宋代成為禮部貢舉十科之一,后專指迂腐淺陋的讀書人。《學究新談》集中反映了二十世紀初中國學界的種種新貌舊態,其所“談”之“新”,既有西學輸入、張揚維新所生的某些新象,更有這新象掩蓋下的若干舊態。
小說一開始就透出了廢科舉、興學校的時代氛圍。杭州秀才殷咄空“如今天翻地覆,連八股都要廢了”的一句話,把個靠舊學混了三十多年的時文好手夏仰西說得涼了半截。對于熱衷舊學的夏仰西,他的學生曾這么說過:“我讀讀《阿房宮賦》,還說我愛讀淫詞,荒了正經功課。今天時文,明天試帖,弄得我腹內空空,一件故事也不知道。”現在八股廢了,改試策論,學生落榜,仰西也丟了飯碗。夏仰西決心賣掉自己心愛的時文稿子來維持生計,但跑了三天,卻被人把來擲在地下道:“中國總為了這個勞什子,弱到這般地位,好容易廢掉了,我們正當歡喜,立誓不要和這東西見面。你也要算文明種子,如何倒拿這渾臭的八股稿子來,倒貼我五千塊錢也不要,虧你還討價五元,真正不要臉!”時文無用,生活無著,仰西只有跳西湖自盡,卻被表弟沈子圣一把拉住。子圣讀了十年中西學堂,又到美國留學五年,現為強華學堂的“西文總教習”。他指出仰西教的八股時文是“錮蔽聰明,誤人子弟”的,甚至會“弄到一國的人怯弱愚魯,種族都保不住”。他引薦仰西到強華學堂教蒙學,仰西受到學堂種種新氣象的薰染,又得子圣夫婦的多方指教,兩年就從一個“被時文拘住”的村學究變成了“教學好手”,此后的言談舉止,便儼然是一個思想開通的教育名家了。
小說通過夏仰西的一個奇夢,描繪了一幅理想圖景:在平方五百里的泰平鄉,十年前太平洋外來了一位士人搞“義務教育”,“幾乎沒得一個人不讀書識字,都懂得道理”,以致“便千萬萬銀的放在路口,也沒人拾取的”。在這里,“家家用不著藏私財”,但“浪費了是要議罰的”。安樂村有座極大的西式房子,做了“公民會議處”,這兒“不論貴賤,都可以議得事”,“有緊要的事,大家公議,沒有絲毫偏袒的”。有次議到要建藏書樓,尚缺百萬銀兩,就有在外洋賺了錢者捐贈。再看村中學堂,竹林清溪環繞,翠鳥游魚躍然,年輕學子或在草地上打秋千、盤杠子,或在室內弄機器,做電學實驗……這一切,使子圣夫人都為之慨嘆:“連我們到過的那天下第一文明合眾國,恐怕還及不來表兄夢中光景哩!”
作品還寫了一個名師魯子瑜。他指出如今學堂有兩個弊病:“一是放任,二是壓制。”他提出了“教員是道德第一,學問次之”的觀點,他勸說開幾個小學堂,“造就些子弟出來,留下我們黃種根苗,不叫他盡做外人的奴隸,倒是件絕大功德”。其他如上海大學堂的西文教員韓伯葵和中文教員錢謙甫二先生,既有真才實學,又有高尚人格,他們反對封建迷信,蔑視以私弄權,在學生中威信很高。還有出洋學過三年政法的主事李峴,思想開明通達,反對專制守舊,他說:“如今世界翻新,正該從這自治做起。”
小說通過這些表達了自己的理想和主張,但整個作品的基調是譴責,寫得更多的還是那些乘維新之潮而泛起的沉渣。
夏仰西的三個學生畢重光、時改卿和何新甫,借辦蒙學堂,大收學費發財。官府要捉拿辦罪,他們逃出來,托老師轉求子圣,希望“找封外國人的信”去嚇唬嚇唬“中國官長”。他們還以辦學為名、企圖霸占“南海金光寺”。后寺廟雖未占成,但他們的同伙卻借此訛詐了一萬兩銀子,暗中私吞了。他們的教育觀,正如時改卿所說:“只消幾個新名詞,掉弄得轉,就是學界中的好教員了。”他們標“新”以圖名,為學以謀利,對真心辦新學者并不感興趣,還要借故反對。所以當魯子瑜應聘來辦學時,何新甫等將他當眾羞辱一番,使滿懷熱情而來的魯子瑜氣得辭職離去。
杭州無是鄉貴紳黎興富之妻陳氏,捐資辦義學,所聘蔣、沈、韓、楊四個教師,有三個成天在尼姑庵玩牌,還與尼姑“湊湊趣兒”,丟開學生不管,只姓韓的管得嚴一些,終被學生搞惡作劇攆走,陳氏干脆把其他三人也辭掉。再有陸、胡二先生,更是誤人子弟。陸講不清“雎鳩”,胡道不明魯國。胡在講解《史記》時,大出洋相;改教四書五經,連個“假借”也不懂。學生看《新民叢報》,他去告密。學生開演講會,送個洋片給他,因不懂洋文, 自認那是“哀的美敦書”,翻譯出來,才知乃“胡屁”二字。實在無法再混下去,只有離校了事。學校的監督朱鴻儒,結黨營私,其弟安儒當學監,卻熱衷占卦。在朱氏兄弟治下,學生并不上課,整日唱戲,搳拳,玩耍。當在蘇州辦學的唐文韶前來參觀時,校方只好每人賞三角小洋誘使學生前來上課。但一翻作業,寫的盡是戲曲唱詞,“美名”傳揚的學校終于露底漏餡。
當時辦學風起,但大多烏煙瘴氣。優立公學堂委鴉片煙鬼尹子奇采辦圖書儀器,卻被他從中狠狠賺去了一大筆扣頭。而妓女集資辦的“移風學堂”,卻長于唱歌演戲,惹得前往考察的唐文韶目迷五色,“不覺神移”。南京昌明學校沈鳳林,靠著巴結官府、籠絡人心,謀得個“兩江高等學堂”的監督,但日久則被學生輕視。學生嫖妓,向他借錢,不肯借時,就偽造淫穢情書誣損他,又乘睡將他的辮子割掉以示儆戒。
《學究新談》對當時學界的種種劣跡舊態,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諷刺,正如阿英所說:它“完全是嘲笑在維新期間一些在教育方面的投機分子。”(《晚清小說史》)作者維新改良的立場是鮮明的,他否定八股時文,卻認為對學務的弊端“只可上報朝廷辦罪,不能造反”;他主張改革教育,卻反對宣傳“革命”、“流血”;他批判那些借辦學以謀私的“學究”,卻歌頌了學界中那些戮力維新的新人和能人。
小說中的人物對話,多長篇議論,它不能生動體現人物的鮮明個性,卻能充分傳達出作者的心聲。小說不時用漫畫筆法刻劃人物,具有繪形傳神之妙,如寫唐文韶所見的征兵大員阮知府,乘著四人抬的破轎到了火車站,“竟自睡著去了,叫了幾聲,方把他叫醒,兩個家丁使勁的拉出轎來,跨出轎杠尚是閉著眼睛,儼如尸首一般”,好不容易被攙扶上火車后,“兩個家人手忙腳亂連忙打開了煙具”,讓他抽了好幾口煙后,方才聽見他發話:“快開車了,他們黃老爺、英老爺、胡老爺到哪里去了”,接著來的三個老爺“更是面色發黑,滿臉煙容”,還跟著一個“新上煙癮”的妓女。阿英稱這部小說“寫作技術相當好”(《晚清小說史》),于此可見一斑。此外,作品對許多污濁內幕的揭露和復雜人際關系的描寫,也都能做到透辟練達,曲盡其妙。
《學究新談》堪稱是晚清學界的面面觀,但也時有筆墨逸出去寫社會的其他方面,如第二十三、二十四回寫征招私鹽販子充逃兵,征兵怒拆大勝關,制臺冤殺許報國等,雖增加了作品的容量,卻顯得旁枝橫曳,與題旨較相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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