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李清照
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讀了這首小令,我們仿佛看到一幅清麗典雅的畫軸:在一個疏雨已停、大風方歇的早晨,消瘦而微帶倦意的閨中少婦,由昨夜的風雨而突然想起花事,潛意識地問女仆風雨中的海棠花如何?諳熟主人性情而正在卷簾的女仆不假思索地答道:“海棠花好著呢,還是原樣兒。”女主人意識到這回答是對她的安慰,于是溫文爾雅、近乎糾正地反答道:“你知道嗎?經昨夜風吹雨打的海棠花殘了,剩下的該是綠葉了。”
寥寥三十三字的小令,通過主仆戲劇性的對話,塑造了一個惜花傷春、多愁善感、哀嘆流光易逝的少婦形象。
從戲劇性的對話內容不難看出,主仆對話是在風雨之后的第二天的早晨。由于昨夜傷酒,女主人酣睡了一夜,此刻,也許她剛剛睡醒,也許正要著衣起床,然而,昨夜風雨大作,花兒命運如何?卻是她關切的事,也是她第二天清晨急需知道的事。因此,就“試問卷簾人”了。請注意,敏感的女主人在這里不是徑直地問,而是“試問”,“試問”,惟妙惟肖地刻畫了女主人想知花兒命運卻又怕知花兒命運的極為復雜的矛盾心理,這種情緒和心理,濃烈地表達了女主人惜花傷春的感情。不言而喻,花被摧殘、落紅狼藉的慘景,原是在女主人的意料之中的。“卻道海棠依舊”,是女仆的回答。女仆的回答,卻出了女主人的意料之外,唯其如此,歷代評家都認為女仆答得輕率、盲目、冷淡。清黃蓼園在他的《蓼園詞選》中說:“答以‘依舊’,答得極澹。”這也不失一種看法。我們知道,女主人(李清照)有極高的文化修養,她知書達禮,素以寬厚待仆,誠如屈原待嬋娟、林黛玉待紫娟一般。自然,仆人亦時刻地關切主人的命運。因此,女仆雖知“昨夜雨疏風驟”,落花和雨水為伍,但她又深諳主人惜花流淚的脆弱感情,為了不使女主人傷感,安慰地答以“依舊”。“卻”字轉得突兀,正體現了主仆之間的親密關系。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昨夜的疏雨大風,畢竟是難以回避的事實,因而女主人以反問的口吻,拎出了“應是綠肥紅瘦”。“應”字用得活脫,委婉地透出:“卷簾人呀,你不該瞞哄我!”“綠肥”和“紅瘦”,是截然對立的形象,在鮮明的形象對照中,渲達出女主人惜花傷春和嘆流光易逝的感情。
小令既有“雨疏風驟”的環境描摹,又有女主人酒后“濃睡”的刻畫;既有女仆晨起卷簾的紀實,又有主仆關于花事的對答。筆法搖曳,含蓄凝練,而又不失真率。特別是“綠肥紅瘦”一語,被歷代詞家譽為詞眼,它以綠指葉,以紅代花,辭工語新,曲折含蓄,實在表現了詞人造語煉字的功力。難怪蔣一葵在《堯山堂外紀》中稱道說:“當時文士莫不擊節稱賞,未有能道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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