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李清照
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ㄗ燥h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中國古代有不少男性詩人愛為思婦“代筆”,其中不乏有感情、有韻味的佳作。但由男子去揣度和描述女子懷念丈夫的心意與心境,總有點隔靴搔癢,本詞由“思婦”自己剖白胸臆,而且是一位很會寫詞的“思婦”在將情感轉化為文字媒介,所以,它的優勢就是顯而易見的了。
上片沒有多少特別。荷花殘了,竹席涼了,秋風起了,雁兒飛了,正是觸景生情懷念良人的時候。這當中,自然少不了等待丈夫的來信——即所謂“錦書”,李清照等到了“錦書”沒有?沒有,唯見月滿西樓,“獨上”蘭舟的她只好“獨處”斯樓,孤燈挑盡,輾轉反側不能成眠了。以上這些,在同類詩詞中每每見到,不足以為“李清照”。
妙的是下片。從一般心理上講,“相思”者往往偏執于傾訴自己感受,李清照以其特有的細致和深沉的眷戀,將“相思”之苦由自己推及對方,一心二任地體察和品味著雙方的愁思和痛苦、這樣,她就在更高的檔次上抓住了相思的心理風貌和神韻:“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不是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么,真正有份量的相思實在也應當是“愁吾愁以及戀人之愁”???這才是博大的、溫馨的、甜蜜的、如詩似畫的、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相思”。下片的第二個妙處是,女詞人以樸素、簡潔、傳神的文字展示了相思之情的特有的執拗:“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人在憂愁中會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或者感到心口陣陣酸痛。這是生理常識。至于孰先孰后,恐怕誰也不會在意,因為這種變化太靈敏、太微妙、太難鑒定了。李清照卻能過細地加以體察,并且說得那么肯定。果真如此嗎?竊以為這是一種細部特寫,一種顯微感情的藝術手段。她愈是把感情征象的瞬間變化區分得那么細,便愈能說明她始終沉浸在這種感情的旋渦之中,簡直到了揮之不去、無法排解的地步。李后主寫愁,有“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李太白寫愁,有“抽刀斷水水更流”;張若虛寫愁,有“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他們均以物象喻心象,而李清照卻著眼于感情主體自身,以高頻顫動的感情弦索來鳴奏心底的嗚咽和沉吟,所以,她的“此情無計可消除”具有一種特殊的藝術魅力,因為它直接纏繞、回薄在女主人公的“眉頭”和“心頭”之間,并不需要用落花、流水、月光之類的物象來象征,來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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