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劉辰翁
西江月·新秋寫興
天上低昂似舊,人間兒子成狂。夜來處處試新妝,卻是人間天上。不覺新涼似水,相思兩鬢如霜。夢從海底跨枯桑,閱盡銀河風(fēng)浪。
這首詞題為“新秋寫興”,當(dāng)為初秋七月興來之作。以詞中“夜來處處試新妝”的情景觀之,恰與吳自牧《夢梁錄·七夕》所載“其日晚哺時,傾城兒童女子,不論貧富,皆著新衣”的風(fēng)習(xí)相符。詞人劉辰翁以沉郁的筆致,抒寫了深切的故國之思。
上片寫景,以天上與人間相映襯,暗寓辛辣的諷喻。七夕之際,天上日落日升,星移斗轉(zhuǎn),情景依舊;人間少男少女如癡如狂,歡情也依舊。詞人特意提示天上“依舊”,其實是點出人間的“不依舊”。詞人身處宋亡之際,世事發(fā)生了滄桑巨變。按理,人們應(yīng)當(dāng)沉浸在故國哀思里,然而,現(xiàn)狀卻是新秋七夕,處處可見瘋狂的男女穿新著艷,陶醉在節(jié)日歡樂中。此情此景,令人痛心疾首,感慨萬千。詞人以“卻是”二字指明世情的反常,又以“人間天上”暗藏諷刺。“人間天上”化用杜詩“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開”(《贈花卿》)語意,反話正說;又隱含李絲主詞“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意蘊,寓有深長感喟。在異族統(tǒng)治下,人間明明成了地獄,而在這些瘋狂、愚昧的人們眼里,卻仍如天堂一般。亡國之恨化為烏有,歷史教訓(xùn)全然遺忘,這是何等地可悲!
下片抒懷,以切身感受,寄托對故國的眷念。從感覺上講,隨著夜色漸濃,秋涼如水,不知不覺侵入體胃;從理智上進(jìn),目睹人們淡忘于亡國的哀痛,一種徹骨的悲涼也在不知不覺中油然而生。詞人由于思懷故國,兩鬢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如寒霜一般白。“新”字回應(yīng)題中“新秋”,又暗示當(dāng)時情景使詞人觸目添新愁。“凍”、“霜”切合秋令氣節(jié)特征,又透露詞人內(nèi)心的深刻感受,刻畫出一位憂心忡忡的愛國老人的形象。這天夜里,詞人夢見自己從海底跨越枯萎的桑田,又來到天上,巡視廣袤無邊的銀河,看盡翻騰變幻的風(fēng)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雄闊的夢境,寄托了詞人對世間滄桑巨變和人生風(fēng)浪險惡的深切體驗,也顯示了飽經(jīng)政治風(fēng)霜的詞人對于社會和人生、歷史和現(xiàn)實的冷靜觀察、深層體味和認(rèn)真思索。
“夢從海底跨枯桑,閱盡銀河風(fēng)浪”,暗用《神仙傳》滄海桑田的典故:“麻姑謂王方平曰‘接待以來,已見東海之為桑田;向到蓬萊水淺,淺于往者,會時略半也;豈將復(fù)還為陵陸乎。’”這兩句想象奇麗,意境闊大,堪稱全詞神光聚照的“通體之眼”(清劉熙載《藝概·詞曲概》),尋常的“新秋寫興”賦予了深刻的政治內(nèi)容:諷喻人間兒女對于亡國之恨的麻木與淡忘,寄寓眷念故國的深沉哀思。
清陳廷焯說:“黍離麥秀之悲,暗說則深,明說則淺。”(《白雨齊記號話》)此詞以含蓄的筆致,將清醒的愛國者與渾沌的人間兒女予以鮮明對照,因而深刻地抒寫了黍離麥秀之悲,具有感人的藝術(sh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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