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毛奇齡
《南柯子·斗草》
喜摘惟紅豆,難攀是白榆。百花亭外展氍毹。藏得宜男,臨賽又躊躇。綃帕銷藤刺,緗襕解露珠。朦朧卻把翠鈿輸。暗揀花枝,插補鬢邊虛。
《紅樓夢》第六十二回有一段斗百草的場面:“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豆官等四五個人,都滿園中頑了一回,大家采了些花草來兜著,坐在花草堆中斗草,這一個說:‘我有觀音柳。’那一個說:‘我有羅漢松。’那一個又說:‘我有君子竹。’這一個又說:‘我有美人蕉。’這個又說:‘我有星星翠。’那個又說:‘我有月月紅。’這個又說:‘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個又說:‘我有《琵琶記》里的枇杷果。’豆官便說:‘我有姐妹花。’眾人沒了,香菱便說:‘我有夫妻蕙。’豆官說:‘從沒聽見有個夫妻蕙。’香菱道:‘一箭一花為蘭,一箭數花為蕙。凡蕙有兩枝,上下結花者為兄弟蕙,有并頭結花者為夫妻蕙。我這枝并頭的,怎么不是?’豆官沒的說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說,若是兩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兒子蕙了。若兩枝背面開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漢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香菱聽了,紅了臉,忙要起身擰他……”。這段描寫,對理解此詞頗有幫助。
詞從采集花草寫起。因為是“斗”草,要比智慧、論輸贏,所以品種十分重要,珍卉奇草往往能出奇制勝。詞中列舉了最有代表性的三種:相思子“紅豆”,難采者“白榆”,別有意味的“宜男”(已婚女子佩帶之以求生子)。草既選定,斗草者在“百花亭”外鋪開“氍毹”(毛織的地毯),團團圍坐,準備報“名”斗草。這時,那個藏有“宜男”草的少女卻犯愁了,剛才采摘時她是那么果斷、勇敢,為自己能獲得這棵異草而自喜。可臨到報“名”比賽,卻猶豫不決、把握不定了。報吧,這畢竟是求子的吉祥草,而自己還是個少女;不報吧,丟掉這個取勝的武器,自己將輸掉這場比賽……上片至此,戛然而止。詞人把少女“躊躇”之中的內心活動留給讀者想象,收束得自然而巧妙。
采集了花草,事先不能泄露,故要藏得穩當,直到斗時才能露出“真面目”。“綃帕銷藤刺,緗襴解露珠。”“緗”,淺黃色。“襴”,古代一種上下衣相連的服裝。詞中指衣襟。斗草開始了,你抖開綃帕,露出“銷”了“藤”上之“刺”的花,我解開湘襴,藏在里面的花草露珠猶在。十個字把解帕傾兜、炫奇夸珍的斗草過程活脫脫地再現于讀者目前。到底誰勝誰負呢?“朦朧卻把翠鈿輸”,原來是我們的女主人公輸了,輸得是那樣慘——糊里糊涂地竟把頭上的飾物(翠鈿)也輸掉了。斗草之激烈、斗智之巧妙,從“朦朧”兩字亦可委婉見出。如果說,剛才女主人無意中輸掉翠鈿是糊涂之極的話,那么,現在她插花云鬢的有意之舉,則是絕頂聰明的了。斗草少女,花枝云鬢,比那翠鈿裝飾不是更宜人、更動人嗎?“補”“虛”之言可謂傳神妙語。
詞展現了斗草之戲自采集、收藏、圍坐到賭賽的全過程,詞語很美,富有動感,“摘”、“攀”、“展”、“藏”、“賽”、“銷”、“解”、““輸”、“揀”、“補”,栩栩如生地表現了斗草少女的柔情、憨姿、羞態,尤其是那種“躊躇”,那種揀花枝補鬢邊虛的情態,簡直寫絕了。盡管全詞僅五十二字,但描寫是那樣具體生動,細膩傳神,足以與曹雪芹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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