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是擅以密麗手法寫閨情的圣手。密麗不是密澀,是指意象組合的密集,而又省略可以省略的連接痕跡。試看上片全寫閨閣中一女子長夜不寐,遙有所念的心態,不僅未出現一句直陳式的描述,而且在通過各種感覺來表現思緒時,種種感覺意象密集又交叉。如果說“柳絲長”是視覺,而且一起首就諧音“思”之綿綿的話,“春雨細”就已合視、聽覺為一,并轉化為一種連連綿不絕地點滴心頭的乍暖又寒的料峭凄冷的綜合感覺。到“花外”句,迢速遠去的更漏之聲隱約從窗外從簾幕外的花葉之間傳來,其綿長悠遠,其實正是把前二句的“長”和“細”從空間感再度加濃加重加深,也就是那種愁思深深地愈益纏繞到了心底。這漏聲的焦人心意,足可想象。三個意象組合都是在寫一個“愁”字、“怨”字。不僅如此,接著又從聽覺的“驚塞雁,起城烏”到視覺的“畫屏金鷓鴣”,用一組意象想閨中之愁。前后各三句的連接點是“漏聲”,雁驚烏起都是更漏聲所致,但溫庭筠只管“意”到,不作明言。雁驚、烏鴉從夢中也驚起,都是苦戚之情的表現,“畫屏金鷓鴣”其實也被敲得驚忡不寧。張惠言《詞選》說是“三句言歡戚不同”,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說“此言苦者自苦,樂者自樂”,都不確,已故俞平伯先生在《唐宋詞選釋》中認為“畫屏中人,亦未必樂也”,真是金針度人,一語中的。至此,密麗之密,已可窺得個中三昧。
上片一路“隱”寫,下片轉為明言,如此方不見澀或晦。“謝家池閣”點出此乃閨閣,用典而淺易,意在暢曉。“惆悵”返照上片,針腳很密,但清晰,自見脈絡。尤妙在結句處,“紅燭背”是燭光背暗處所,“繡簾垂”是簾帳遮住的床里邊,“夢長君不知”五字怨情一瀉而出。誰“夢長”?是惆賬于閨閣中之女子。然而,前面不是盡寫不寐么?何來其夢?此乃轉進一層的反襯筆法。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據說此亦人生體驗之一。這女子在自艾自苦地說:我即使入睡了,夢中到了你身畔向你傾訴一片相思苦,你也不會感知到!你這一去而忘返的無情人!那么,現今的難以入夢,長夜待明,你更不會體察及的了!
由視、聽感知,到內心獨語,一個相思女子的心脈被披露無遺。情意的纏綿,思緒的焦灼,心懷的抑郁,一層層一縷縷地鋪開、繚繞,讀后會觸知某種情思的質感和密度感。這就是溫八叉詞的引人入勝的動人處,他的藝術感染力當從此等筆墨中去審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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