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金留
負載著那么多那么多的鞋子
船啊,負載著那么多那么多
相向和相背的
三角形的夢。
擺蕩著——深深地
流動著——隱隱地
人在船上,船在水上,水在無盡上
無盡在,無盡在我剎那生滅的悲喜上。
是水負載著船和我行走?
抑是我行走,負載著船和水?
瞑色撩人
愛因斯坦的笑很玄,很蒼涼。
周夢蝶
這是一首象征味很濃、哲理性很強的詩。詩人通過對擺渡船上所見的思考,隱隱地寫出了人與自然、心靈和宇宙遇合過程中相互之間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現代人心靈的迷惘以及內心追求的不可抑制性。
詩寫得很美。詩人沒有把筆墨著在擁擠的人頭,而是潑向相連的鞋跟。這種不寫“比肩”專寫“接踵”的手法,其用意大概是雙腳所構成的特定的三角形圖形有利于詩的內在象征意味的表達,也寓示著人生的奔波和尋求,而且就閱讀效果來講,這一由特定情感泛化而來的知覺造型,極易清晰地、形象地被我們所感知,并使我們的內心立即引起某種沖動和期待。在靜態的描摹之后,作品的第二節進行了“雙關的”動態性抒發:“擺動著”、“流動著”兩句,既可視為船槳的劃行和水波的涌動,也可視為詩人內心世界某種意念的閃現和感情波浪的漣漪。詩人由人及船,由船及水,由水及無盡,領略了自然的渺渺無窮,并把這種渺渺無窮與人的內心剎那間生滅的悲喜連結在一起,“比海洋更寬闊的是人的心靈”,雨果的這一名言便是對這冥冥內心的注釋。那么究竟誰是這個世界的主體呢?人抑是物?這兩難的困惑纏繞著詩人的思緒,并使有心的讀者想起了“莊周夢蝶”的典故。人類在不斷地使力于自然,自然又在不斷地制約著人類。誰主沉浮——這一亙古不變的命題依然困擾著敏感的詩人,詩的內涵也在這里上升到了哲理的高度。對此,詩人沒有作出明確的答案,卻突出奇筆,為我們勾勒了一幅瞑色中笑得很玄、很蒼涼的愛因斯坦老人的畫像,在直覺形象上給人以鮮明而深刻的印象,并由此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
記得法國數學家兼思想家布雷茲·巴斯卡說過:“人類只不過是一棵蘆葦,原是世間最脆弱的東西。用不著全宇宙武裝起來把人類軋碎;一股氣流,一滴水,足以滅亡他。然而,即使宇宙軋碎他,他也比滅亡他的宇宙更其高貴: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滅亡,知道宇宙的優勢,而宇宙卻什么也不知道。”是的,人類的偉大在于他有思想,一如這首詩那樣,當詩人內心深處那個潛在渾沌的世界郁積了太多的生活體驗和復雜多變的感情以及與生俱來的苦悶與愿望的時候,突然在那樣一種場合(擺渡船上),在那樣一個瞬間,被那樣一件事物深深地觸動,于是進出了這飛濺著感情浪花的詩,并被涂上了濃重的智慧之光和理性色彩,內容和形式,感情和哲理,便是這樣和諧地、完美地達到了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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