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彬
古鎮上有兩種聲音
一樣的寂寥:
白天是算命鑼,
夜里是梆子。
敲不破別人的夢,
做著夢似的
瞎子在街上走,
一步又一步。
他知道哪一塊石頭低,
哪一塊石頭高,
哪一家姑娘有多大年紀。
敲沉了別人的夢,
做著夢似的
更夫在街上走,
一步又一步。
他知道哪一塊石頭低,
哪一塊石頭高,
哪一家門戶關得最嚴密。
“三更了,你聽哪,
毛兒的爸爸,
這小子吵得人睡不成覺,
老在夢里哭,
明天替他算算命吧!”
是深夜,
又是清冷的下午;
敲梆的過橋,
敲鑼的又過橋,
不斷的是橋下流水的聲音。
卞之琳
從表面來看,《古鎮的夢》寫得非常明白,詩人不過是在說一個古鎮,有一個算命瞎子和一個更夫,一個白天敲鑼算命,一個夜來敲梆報時。如果單有這一層意思,詩味也就全無,因為讀者不是來聽詩人說一個白話故事的。
好在詩人獨具匠心,他在這白話故事的結構里隱藏了一層秘密。這秘密的存在引發了讀者解讀的興趣,而這秘密的揭示則引領讀者進到詩的世界,那么,這秘密是什么呢!
這秘密就是詩的象征。詩中的古鎮不只是一座普通的小鎮,它也象征著一種沉悶的生活,而那算命瞎子和更夫在某種意義上可作為生活中的先知先覺者,因為他們知道“那一塊石頭低/那一塊石頭高”,知道“那一家姑娘有多大年紀”,“那一家門戶關得最嚴密”,表面上這是形象的寫實,但卻暗含著他們是生活的洞察者。他們敲響了算命鑼和梆子,是想將那些沉睡在夢幻中的人們驚醒,想給這死氣沉沉的小鎮帶來生機,但他們的努力是徒勞的,他們“敲不破別人的夢”,他們只好“做著夢似的”在街上走。無法驚醒別人,自己反而成了生活中的游魂,這或許正是人生莫大的悲哀。但接著詩人插入了一個戲劇性場面;三更時分,那毛兒突然哭起來,“這小子吵得人睡不成覺”,毛兒的母親建議“明天替他算算命吧!”這似乎是預示古鎮無聊的生活有了轉機,至少毛兒的哭聲能多少驚醒那些沉睡的人,但詩人卻沒有讓讀者這一心理期待獲得滿足。詩人寫道:“是深夜/是清冷的下午:/敲梆的過橋,/敲鑼的又過橋。”這表明古鎮的生活依然如舊,并沒有絲毫改變的跡象。至于“不斷的是橋下流水的聲音”。這流水在這里當然是指時間,時間之流從過去流向未來,而古鎮的夢也在這時間之流里繼續著,沒有敲破的可能。
“文字的單純,情感那樣凝練,詩面呈浮的是不在意,暗地卻埋著說不盡的悲哀。“(李健吾《〈魚目集〉——卞之琳先生作》)以此來評價《古鎮的夢》,大概是再貼切不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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