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詩詩群·張子選·阿拉善之西》新詩鑒賞
阿拉善之西
古巖畫上的人們
分布在巨大的巖石上
他們緊貼著那些巖石
陡峭地生活或者歌唱
用羽毛裝飾過的響箭
射殺一只秋天的灰狼
有時也一聲不響
凝思更高的地方
樹在他們眼里顯得抽象
他們現在一聲不響
戴獸角的孩子
騎在第一匹被馴化的馬上
他們將看到潮濕的月光上
漂來一些遠處的山岡
看到今夜的我們幾個
坐在蒼白的石頭上
支起獵槍烤一只黃羊
與另外的西部詩人相比,張子選的詩更有一種平淡沉郁的氣骨。他很少采用繁復的結構和密度很高的意象撞擊以造成多主題象征的效果;而是找到某一個具體的點,用淡淡幾筆勾畫,再蘸以清水將墨點沖淡,使之濡濕彌漫開來。雖無奇詭雄健之容,卻得真氣遠出之態。這種超象虛靈的境界,可能與詩人的美術修養有關。這首詩就是這樣,每一句都非常淡泊,但當它們結構成一個完整的藝術形態時,你就會感到,它有一種逸趣有一種性情有一種實景虛而空景現的特殊味道。
“阿拉善之西/古巖畫上的人們/分布在巨大的巖石上/他們緊貼著那些巖石/陡峭地生活或者歌唱”。阿拉善之西,那是非常渺遠的地方,具體是哪里,詩人沒有說,一個“西”字,給我們以西之再西的遼遠感,這激發了我們的興致。那里的人與巖石為伍,過著接近于原始部落的生活,詩人說他們是“古巖畫上的人們”。這一筆勾起了我們美好的遐想。古巖畫上稚拙天真的人形獸態,那種格外抽象笨重而不乏靈氣的線條,都洋溢著原始的生命力和對世界的依戀。這里,我們就很自然地聯想到阿拉善之西的人們那種純樸善良真摯的天性。他們簡單粗獷的生活方式,教我們這些置身于焦慮之中的城市人感到美麗而健康。在那里,人直接與自然對話,二者形成親昵美好的詩意,故“陡峭地生活或者歌唱”,就不再是痛苦的而是天人同根、人與自然達成的內在統一了。“用羽毛裝飾過的響箭/射殺一只秋天的灰狼”,這是圍獵,但又是詩化的生活,美麗的羽毛插在箭囊里,或者嘯鳴著飛出直刺野獸,這壯烈的場面,不正是一種詩意的東西嗎? 這里要注意的是詩歌這種藝術形式特有的 “意向” 性質。詩人不是希望我們回到原始性的生活中去,而是借此表達了人類對天真、淳厚、勇敢等品格的思慕意向。
“有時也一聲不響/凝思更高的地方/樹在他們眼里顯得抽象”,這里的 “凝思”,是含有深意的。那 “更高的地方” 和“抽象的樹”,都是阿拉善之西的人之精神寄托。他們有自己的神圣圖騰,不是對人的崇拜,而是對 “更高的地方” 那無形的絕對意志的崇拜,可以理解為自然泛靈觀的作用。“更高的地方” 必定生活著更堅強更孤傲的生命,這使他們敬畏欽佩; 而“樹” 的抽象化就擺脫了卑俗的功利實用目的,成為人的精神及生命力的對應物。在那些人及他們 “戴獸角的孩子” 的眸子里,也時常流露出深層的寂寞和悲涼。望著 “潮濕的月光上”飄來的 “遠處的山岡”,他們在渴望著什么? 靈魂在怎樣騷動著? 詩人沒有說,他留給我們去猜測: “看到今夜的我們幾個/坐在蒼白的石頭上/支起獵槍烤一只黃羊”,這回答了那些人寂寞憂郁的原因。一邊是 “響箭”,一邊是 “獵槍”; 一邊是終生圍閉山巖之中,一邊是純粹娛樂性原始生活體驗。詩人的心靈也是矛盾的,他知道人最終肯定要過現代生活,但原始生活中那些人與自然的親昵關系的某些方面,難道真的毫無深刻之處了嗎?
此詩行盡勢未盡,言盡旨愈遙,讀后我們難以言說其復雜的感受。但阿拉善之西的人們就這樣活在我們心里,成為我們靈魂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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