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詩群·雪迪·彈吉他者的肖像》新詩鑒賞
每次我穿過這片白樺樹林
那些葉子紛紛落地
響徹金屬的聲音
葉脈里的潮濕纏繞著陽光飛走
午后我的臉一片寧靜
沉入黑暗。進入母親藍色的水中
孤單的槳向深處試探
手指飄過歲月的波濤
五點的時間響遍生命崩裂的聲音
我的靈魂帶著祈求的叫聲飛過
父親巨大的琴箱綻裂,眼眶里飄出
黃昏晚禱的鐘聲——
黑夜的死亡! 我要砍伐這片白樺樹林
讓夜鳥和丁香花瓣四濺,葉子洶涌
迸裂的四肢成為這塊空地上
刺目,寂靜的
星群
詩人是用語言創造幻象的人,對許多詩歌來說,語言的組合就是一種絕對的現實,純粹的生命自足體。你接受一首現代詩,就意味著接受了這種純粹的詞語的事實,它們不依賴理性而存在,不依賴邏輯而存在,它就是一種被突然凝聚到一起的話語,刺穿你的靈魂。這種一空依傍、神秘莫測的東西,所指“內容” 的刺激常常變得微弱,而能指 “形式” 的刺激卻猛烈地加強了。對這首詩,讓我們去體驗它語言的事實吧!
《彈吉他者的肖像》是詩人用文字表達的具有直覺性質的感覺。為什么說它 “具有直覺性質” 呢? 因為,音樂只能是情感體驗的 “直覺”,而非具有質量的世界表象的直觀。詩人望著一幅《彈吉他者的肖像》,他的主體心靈自由建構了一座形象的宮殿,這座宮殿具有重量、氣味、色彩——具有鮮明的質感(由畫引起的聯覺)。吉他的聲音轉換成白樺樹葉片紛紛落地的“金屬的聲音”,他的靈魂已經升華,像“葉脈里的潮濕纏繞著陽光飛走”,靈魂一片寧靜。這里,這種靜為下面的動做了鋪墊。
吉他輕曼而又深沉的彈奏,使詩人沉湎。那些溫暖的往事,呈現出一派蔚藍,如母親的呼喚。聲音的感覺轉換為視覺,使詩人體味到了甜蜜而憂傷的復雜心境。他漸漸地沉下去、沉下去,“孤單的槳向深處試探”,而那彈撥吉他的“手指飄過歲月的波濤/五點的時間響遍生命崩裂的聲音”。這里,生命和吉他的音響已經融為一體,聯想和想象開始具有了特定的對象涵義,成為詩人生命過程的瞬間展示,成為他意志和經歷的音響。這里,“靜”已開始了解體。
這是使人戰栗又令人銷魂的時刻,“我的靈魂帶著祈求的叫聲飛過”,詩人的情感激蕩起來,那逝去的一切都同時呈現了。那歡樂、美好,那痛苦、焦慮,那些沖動的白天和孤獨的黑夜,都在這一瞬間飛升沖撞起來了!呵,“父親巨大的琴箱綻裂,眼眶里飄出/黃昏晚禱的鐘聲——”,那片音樂的白樺樹林再也不能使“我的臉一片寧靜”,因為,“我”聽到了“黑夜的死亡”的聲音!“我”無法忍受這種折磨!“我”需要另一種聲音,“我”要“砍伐這片”寧靜的音樂“白樺樹林”,讓生命在與死亡的交戰中受難,“讓夜鳥和丁香花瓣四濺,葉子洶涌/迸裂的四肢成為這塊空地上/刺目,寂靜的/星群”。詩人渴望沖突,不憚靈魂的十字架更為沉重一些,通過靈魂與死亡的格斗,重新出現一種更為深刻的寧靜:那不是午后的陽光,那應該是冷凝、寂靜的生命之星群!這里,詩人觀賞“彈吉他者的肖像”這幅畫,心中響起了吉他的聲響。這聲響隨著詩人心靈狀態的寧靜、甜美、抑郁、高揚的不斷變化,呈現了他對虛幻夢境的告別和對現世苦難的積極抗爭過程。這是一個年輕生命的自我的拯救——而這一切,都是通過深入巧妙地撥動文字這個精靈來實現的。
換句話說,這首詩的意味是“正常的語言形式”難以表達乃至難以轉述的。正如雪迪自己所說: “文字是詩歌的本質。文字的各種奇妙的排列組合揭示著創作主體的內在情緒與存在意識” ( 《中國當代實驗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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