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派詩群·李金發·在淡死的灰里……》新詩鑒賞
在淡死的灰里,
可尋出當年的火焰,
惟過去之蕭條,
不能給人以溫暖之摸索。
如海浪把我軀體載去,
僅存留我的名字在你心里,
切勿懊悔這喪失,
我終將擱止于你住的海岸上。
若忘卻我的呼喚,
你將無痛哭的種子,
若憂悶堆滿了四壁,
可到我心里的隙地來。
我欲穩睡在裸體的新月之旁,
偏怕星兒如晨雞般呼喚;
我欲細語對你說愛,
奈那R的喉音又使我舌兒生強。
生命的悲劇和愛情,是李金發詩歌兩大基本母題。在詩人看來,愛與悲傷是同時到來的,生命里最終的悲傷乃是愛。愛慰解悲傷,但又加重了悲傷,因為它本來就是悲傷的姐妹。除了在悲傷當中,不可能有那種深刻的愛……
這首詩寫的就是這種悲傷的愛。從詩的情感看,這似乎是寫詩人一次失敗的愛情。但對于一個真正純潔的戀人來說,愛情的實現并不單單取決于結合與否,更重要的、衡量愛情質量更可靠的尺度,是愛的持久力,愛的無條件,愛的悲慟,愛的無望!它可以在靈魂深處與對方交談,這種交談是可以逾越一切障礙的,直到生命的終點。
“在淡死的灰里,/可尋出當年的火焰,/惟過去之蕭條,/不能給人溫暖之摸索。”一開始,詩人就為我們呈現了一種凄苦的、絕望的情緒。雖然過去的戀情已經成為灰燼,但“我”仍然癡心地在死灰中尋找當年的“火焰”;那過去了的一切是如此悲慟和蕭條,一點點溫暖都不存在了。這是先從反面入手,為下面的忠貞和恒久的愛做鋪墊。這是一個悲傷的前提,如何理解這個前提的意義呢?請聽詩人的聲音:
“如海浪把我軀體載去,/僅存留我的名字在你心里,/切勿懊悔這喪失,/我終將擱止于你住的海岸上。”詩人將懷著一腔苦難無望的摯情度過生命的長途,即使死了,命運的浪頭卷去“我”的軀體,但“我”的愛情卻永遠活著,它刻在你的心上。情人啊,不必為“我”的死而傷懷,你看, “我”不死的靈魂仍將深愛著你,永遠陪伴在“你住的海岸上”!這就是李金發式的愛,那般熱烈,那般感傷,那般恒久,那般無望。愛與意志在詩人筆下被結成一個穩定的系統,對生命的肯定,就在這感傷而永恒的情態里呈現出來了。一個現代人,一生中沒有過這種苦難的堅貞的感情,那末,他將是不幸的!
“若忘卻我的呼喚,/你將無痛哭的種子,/若憂悶堆滿了四壁,/可到我心里的隙地來。”詩人是那么癡情地關切著對方。他深愛著她,但又希望她不再知道這種苦難的感情。因為,詩人不愿將自己的憂傷傳導給她,像一顆“痛哭的種子”那般生長在她心里。同時,又寧愿為她分擔憂傷,告訴她,當苦難堆滿了心靈的房間時,請到“我”心里來吧, “我”會為你熨平創傷的。多么純潔、多么高尚的感情!愛的意義在這里被升華了,通向人類最古老的良知。最后,詩人展示了他矛盾苦悶的心情。想進還退、欲說還休的狀態,正是一個對愛情負責、對愛情的圣潔畢生維護的人所特有的心理活動。唉,讓往事就在“淡死的灰里”沉睡吧,只要“我”的心里永遠保存著“當年的火焰”就足夠了!
這首詩用了一連串意象作為無望愛情的“客觀對應物”,使我們得到的不僅是愛的抽象意念,而是有血有肉的格外復雜的“這一個”愛本身。我相信,通過認真的細讀,一般的讀者一定不難把握李金發的詩。讀這些詩,不是輕松的賞玩,而是伴著高級的智力活動。你付出的愈多,得到的也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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