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詩詩群·唐曉渡·誡》新詩鑒賞
住進本樓第十三層
說不清該幸福還是憂傷
我當然喜歡高高在上
卻又懷疑這數(shù)字是否
真的隱含著某種不祥
有人告誡要裝上雙保險門鎖
有人推銷窺視器二元一副立等可裝
殷勤的客人旋轉(zhuǎn)的陀螺
全不知我城府九丈,墻中有墻
俯臨陽臺才真的一陣心慌
其時正有一只白翎信鴿
在冥色的腳下無端滑翔
這溫柔的靈禽究竟來自何方
我轉(zhuǎn)身進屋
房門卻已先我
砰然關(guān)上
這首詩暗示的是我們存在的基本狀態(tài):沉淪與被拋。海德格爾說:“常人的自信與堅決傳布著一種日益增長的無須乎本真地現(xiàn)身領(lǐng)會的情緒。一般人自以為培育著而且過著完滿真實的‘生活’;這種自以為是把一種安定帶入存在;從這種安定情緒看來,一切都在‘最好的安排中’,一切大門都敞開著。沉淪在世對自己本身是起引誘作用同時也起安定作用的”(《存在與時間》)。唐曉渡的《誡》,傳導(dǎo)了生命深處對世界的莫名的“畏”,他不怕具體的兇險情況,怕的是那冥冥中的、孤獨無援的、淪落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恰恰是當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最為強烈的。所以,詩人沒有“安定”,充滿著警覺。
十三,作為一個數(shù)字,在西方人的觀念中是不祥、厄運的象征。在西方,凡是日常生活中出現(xiàn)的十三,都力求回避。如人的生日要改,電影院沒有十三號,房間號也隔過十三……所以,這首詩中的“本樓第十三層”,就不再是本來意義上的樓層(也許是真的十三層,但與詩的關(guān)系不大),而是一種象征:人在存在中的位置就是這無可規(guī)避的“十三”,你就被生存擱置在那兒了!你也許想做“高高在上”的局外人,但你所在的“上”,本身就是“尷尬”的同義語!搬進新居,暗示著詩人生活態(tài)度的有意性變化,他想換個方式“活”。可搬進的“新居”,恰恰是“十三層”。你跑不了了!——存在如是說。客人告誡“我”的是具體的險情,所以“我”能無動于衷,“城府九丈,墻中有墻”。可真正的險情就存在于“我”生命的內(nèi)部,那日益加劇的沉淪感、尷尬感、被拋置感使“我”“才真的一陣心慌”,連鴿子的滑翔這種意味和平、安定的情景都無法使“我”的心寧靜。“我”必須逃走,但回頭反視,“房門卻已先我/砰然關(guān)上”!
沉淪與被拋的過程就這樣被詩人揭示出來。“一切都在‘最好的安排中’”?“一切大門都敞開著”?——不,本體性的、決定性的存在,只能是“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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