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詩詩群·楊煉·秋天》新詩鑒賞

黑夜是凝滯的歲月，

歲月是流動的黑夜。

你停在門口，

回過頭，遞給我短短的一瞥。



這就是離別嗎?

難道一切都將被忘卻?

像絢麗的秋天過去，

到處要蒙上冷漠的白雪。



我珍愛果實，

但也不畏懼這空曠的拒絕。

只要心靈飲著熱血，

未來就沒有凋殘的季節!



秋風搖蕩繁星，

——哦，那是永恒在天空書寫;

是的，一瞥就盡夠了，

我已該深深把你感謝。

這是楊煉寫在七十年代末的一首愛情詩。從藝術上說，這首詩是屬于浪漫主義型的，它寫得深致哀婉，按照司空圖“似往已回，如幽匪藏”(《詩品》)的說法，此詩不失為委曲深沉之作。

這首詩寫的是一對青年戀人分手的情形。可貴的是，這里詩人沒有落入描寫失戀心態的、大量的幽怨甚至變態詆毀的流行詩之窠臼。他寫得純正寫得內在寫得透明。通過失戀，他完成了一次生命的升華，意志的磨練。

“黑夜是凝滯的歲月，/歲月是流動的黑夜。/你停在門口，/回過頭，遞給我短短的一瞥。”這四句是倒裝的，是詩人由于戀人最后的“一瞥”，悲苦漲滿肺腑，所以想到今后的生活就覺得像“流動的黑夜了”。這是此詩的第一節，先寫痛苦。緊接著詩人寫了對這件事的懷疑， “這就是離別嗎?/難道一切都將被忘卻?/像絢麗的秋天過去，/到處要蒙上冷漠的白雪。”這就從深層意義上告訴我們，這一對戀人原本是相當情投意合的，這使得這次分手的性質才更加嚴重了。這是此詩的第二節，通過對事件的懷疑更加重了此詩的憂傷情緒。

有前兩節詩的感情流程做勢能，我們按照習慣的審美感知方式，呼喚詩人繼續寫他的苦難的心。但詩人沒有那樣，他力排陳規，不主俗常，筆鋒所致，豁然劃出另 一重境界來。“我珍愛果實，/但也不畏懼這空曠的拒絕。只要心靈飲著熱血，未來就沒有凋殘的季節!”這里，詩人的情感升華了，這是富有現代感的升華，是真正的男子漢對自身力量確信不疑的升華。對生活中的磨難和打擊，并不一定要咬緊牙關故意不發一言，更為有力的是，正視它，正視自己的痛苦并最終超越之。心，永遠也不能衰老，它時時在“飲著熱血”，未來就在這熱血的潮汐中沖刷成形。這是此詩的第三節，它由痛苦轉向了自勉，轉向了對生命的依戀。

最后，詩人為自己的信念和毅力感到自豪，極目浩浩太空，肺腑為之滌漱，一種永恒的更深刻的愛——對生命對自由的愛在他心中翻滾。“是的，一瞥就足夠了，/我已該深深把你感謝”，博大的胸懷和對未來的渴望，使詩人諒解了對方。這里沒有不公正的埋怨、指責，而是充分的理解——愛與不愛，本不是什么道德問題，而是生命狀態的各種復雜性決定的。所以，詩人對姑娘曾經給予的愛，表示深深的緬懷和感謝。這是此詩的第四節，感情又有所發展。由第三節的自勉和對生命的信任轉入了對對方的深深體諒和感謝之情。

大凡作詩，特別是情詩，尤其需要曲折深遠。曲折不是晦澀、故意繞脖子，而是感情的更為復雜的表現。此詩短短十六行，感情來了四個回環，卻不別扭，實在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