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詩詩群·王家新·潑墨山水》新詩鑒賞

把墨潑于宣紙之上，并開始

你的夢游吧

于是，滲化開來的墨

在你的目光的克制下，漸漸

幻出河谷，幻成樹影

幻出綿延不絕的山的旋律

和終于泊定的小小歸舟

而當所有的墨云在夢中匯合

從你的筆下

竟融出了淙淙的水聲!

哦，大師

你終于把自己潑出去，并在畫幅上

在天地間

呈現出一片顫動的心靈

這東方的奇跡!夢幻的墨呵

仍在一陣陣滲化，帶著夜之光

帶著一種最深沉的呼吸……

潑墨，是中國畫獨異的畫法。畫家飽蘸墨汁淋漓暢快地大面積將之傾于宣紙之上，畫出氣韻生動、超象虛靈的山水物形來。王家新的這首《潑墨山水》，顯然不是著眼于潑墨畫的技術層次的，詩人從這一幅畫中看出的是畫面的氣韻生動背后隱藏著的古人生命的膂力、生命的節奏。

“把墨潑于宣紙之上，并開始/你的夢游吧”，這一句話道出了中國畫的本質。它不是像西畫那樣以細摹客體的表形為指歸，而是畫家以自己的生命情調與萬物達成無間的契合。這“夢游”是神存筆先的純粹的表現性形式。在這生命無拘無礙的宣泄中，那幻出的河谷，幻成的樹影，幻出的綿延不絕的山的旋律，都充滿了靈動，充滿了無言的暗示?！岸斔械哪圃趬糁袇R合/從你的筆下/竟溶出了淙淙的水聲!”這是生命的潮汐在涌蕩，這是宇宙的蓬松瀟灑和大象無形?！芭?，大師/你終于把自己潑出去，并在畫幅上/在天地間/呈現出一片顫動的心靈”。這里不是說畫家對山水的情感移入，而是說這山山水水就是畫家的情感本身，它是在靜觀寂照中“看見”的生命圖景，是獨悟的無形之形。生命的陰陽開闔、高下起伏都被“潑出去”，在“天地間/呈現出一片顫動的心靈”，詩人對先賢的境界可謂透徹于心了。潑墨——這真是“東方的奇跡”!詩人飽吸了潑墨山水的內在精髓后，寫出了這樣生氣貫注、經絡舒展的詩，真是對得起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