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振鐸·向光明走去》原文閱讀|主旨理解|賞析|讀后感
鄭振鐸
誰都喜愛光明的。雖然也許有些人和動物常要躲在黑暗之中,以便實行他們的陰險計劃的,但那是賊,是惡人,是鴟,是蝙蝠,是狐。凡是人,是正直的人或物,總是喜愛光明,總是要向光明走去的。
黑漆漆的夜,獨自走在路上,一點的星光,月光,燈光都沒有,我們心里真有些怕。夏天的暴雨之前,天都烏黑了,無論孩子大人,心里也總多少有些凜凜然的,好像天空要有什么異樣的變動。山寺的幽齋中,接連的落了幾天的雨,天空是那樣的灰暗,誰都要感到些凄楚之意。
但是太陽終于來了。接著夜而來的是白晝,接著暴雨而來的是晴光,接著灰暗之天空的是蔚藍色的天空。那時,不知不覺的會有一陣慰安快樂的感覺,滲入每個人的心里,會有一種勇往活潑的精神,籠罩在每個人的臉上。
在黑暗中走著的人,在夏雨中的人,在灰暗的天空之下的人,總要相信光明的必定到來。因為繼于夜之后的一定是白晝。夜來了,白晝必定不遠的。繼于陰雨之后的,一定是陽光之天。雨來了,太陽必定是已躲在雨云之后的。
那些只相信有陰雨之天,只相信有夜的人,且讓他們去。我們是相信著白晝,相信著陽光之必定到來的。
現在,我們是什么樣的時代呢?我猜一定不會錯,每個人一聽到這句問話,都必定要皺著眉頭,在心里嘆著氣答道:“黑暗時代!”
是的,是的,現在是黑暗時代。
政治上,社會上,國際上,家庭上,有多少濃厚的陰影罩著!且不必多說,這許多,許多黑暗的事實,一時也訴說不盡。
但是“光明”已躲在這些“黑暗”之后了!我們要相信光明一定會到來。我們不僅相信,我們還要迎著光明走去!譬如黑夜獨行,坐在路旁等天亮,那是很可羞;如果懼怕黑夜而躲進小巖洞或小屋之內,那更是可恥。
我們相信光明必定會到來,我們迎上去,我們向著他走去!
在黑夜里,踽踽的走著,到了天亮時,我們走到目的地了,那是多末快慰的事呀!
那些見黑暗而懼怕,而失望的,讓他們永躲在黑暗中吧;那些只相信有黑暗而不相信有光明的,也讓他們生活于黑暗之洞里吧。我們如果是相信“光明”的,我們便要鼓足了勇氣,不怖不懈,向著光明走去。
我們不彷徨,我們不回顧。人類是永續不斷的一條線,人間社會是永續不斷的努力的結果。我們雖住在黑暗之中,我們應努力在黑暗中進行,但也許我們自身,是見不到光明的。人類全體永續不斷的向著光明走去,光明是終于會到來的。
走去,走去,向著光明走去。
光明終于是要到來的!
一九二六年五月二十二日
這篇文章,感情激越,氣勢雄壯,文理清晰,節奏明快。它有如震耳的戰鼓,令人心靈激奮;又如嘹亮的號角,令人斗志昂揚??梢哉f,這是作者以對未來的堅定信念,譜寫的一首追求“光明”的進行曲。
“誰都喜愛光明的。”——作者以這一句斬釘截鐵的話語起筆,有力地表達了人民大眾向往光明的強烈意愿。“喜愛光明”,向往光明,這是文章意蘊的基本內核。作者正是從這一審美意念出發,展開描述、議論和抒情的。光明是與黑暗相對立而存在的。因此,抨擊黑暗與呼喚光明,便成為文章內蘊難以分割的兩個方面。作者明確指出,“躺在黑暗之中”的,是“賊”、“惡人”、“鴟”、“蝙蝠”、“狐”等世間丑類;而凡是“正直的人或物,總是喜愛光明,總是要向光明走去的”。一貶一褒,一憎一愛,孰劣孰優,了了分明。
為什么“正直的人或物,總是喜愛光明”呢?作者在開篇提出這一命題后,并沒有急于從道理上加以闡釋,而是通過“黑漆漆的夜”、夏天暴雨前的“烏黑”、山寺幽齋落雨時的“灰暗”,使人產生的畏懼和凄楚的心理感受,來展示黑暗的可憎。在作了這種反襯之后,文章便正面闡釋了光明的可愛;“白晝”、“晴光”、“蔚藍色的天空”,使人萌發“慰安快樂”的感覺,“勇往活潑”的精神。作者確信,夜去晝來、雨過天晴,是自然界不可更移的法則。唯其如此,“光明的必定到來”,便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了。
描述自然現象,目的是為了揭示社會現實。所以后文便圍繞社會人生而議論。文章先著力抨擊了所面臨的“黑暗時代”。當時,國際帝國主義和北洋軍閥政府相勾結,血腥鎮壓中國人民的革命運動,相繼制造了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三一八”慘案。文中雖然并沒有列舉“黑暗的事實”,但在這“訴說不盡”之中,飽含著作者對“黑暗時代”的多少仇、多少恨!面對“黑暗時代”,作者不但深信“光明一定會到來”,而且激勵人們“迎著光明走去”。出于對未來的熱切追求,文章批判了對待“光明”的兩種錯誤態度:坐等“光明”的,“可羞”;躲避“光明”的,“可恥”。從這種審美評判中,不難看出作者對“黑暗”的無限的憎,對“光明”的無限的愛。尤其可貴的是,作者不僅強烈地呼求光明,而且愿為實現光明而獻身,——即使“見不到光明”,也仍應“不彷徨”,“不回顧”,勇敢地“向著光明走去”。這充分顯示了作者無私無畏的自我犧牲精神。
作者對光明的執著與追求,決不是出于對自我的崇拜和一時的沖動,而是基于對“人類全體”力量的充分相信,對社會發展規律的清醒把握。唯其如此,所以作者在文章末尾,滿懷豪情地宣稱:“走去,走去,向著光明走去。”“光明終于是要到來的!”激越的情調,明快的節奏,使這首追求“光明”的進行曲,在高昂的旋律中收束。
文章不僅立意深遠,而且結構嚴謹,層次分明。開篇以“誰都喜愛光明的”暗點題首,首段末又以“總是要向光明走去的”明確點題。文章主體部分,由反面著筆,至正面闡發,由自然現象,至社會現實。作者先描述了與光明相對立的三種自然現象,為正面闡釋作好鋪墊,然后通過“但是”一詞的語意轉折,筆鋒轉至抒寫“太陽”出來后的愉悅。由三個“接著”組成的排比句式,句句承接上文,緊密回應了前面提及的三種自然現象。
由自然界而社會,文章通過“現在,我們是在什么樣的時代呢?”這一設問句而巧妙過渡,極自然地轉至對政治、社會、國際、家庭等方面的精辟議論。這種議論,又與上文描述自然現象的由“暗”而“明”的思路相一致,先揭露眼前的“黑暗時代”,然后展示隱伏于“黑暗”之后的“光明”。這里的“但是‘光明’已躲在這些‘黑暗’之后了”,與上文的“但是太陽終于來了”相呼應,前后勾連,脈絡鮮明。對“光明”的議論,先批判對“光明”的種種錯誤態度,然后逐層正面闡發“向著光明走去”的命意,最后以激揚明快的“走去,走去”的“進行曲”節奏結束。全篇層層推進,前呼后應,構成一個嚴謹的有機體。
從表現手法看,本文偏重于議論。通篇以闡發對“光明”的向往和追求為主旨。但這種闡發又不是空泛地講大道理,而是結合事例的描述與感情的抒發而展現的。文章前半部分對自然現象的描述,繪形繪色,鮮明可感。后半部分的議論,對照前段的描述緊密結合具體的生活感受,充溢著熱烈的激情,讀來扣人心弦。
在語言運用上,文章較多地采用了對偶和排比的句式。如在闡釋光明必定到來的原因時,用了兩個“繼于”的對偶句式;在批判對光明采取“等”或“躲”的錯誤態度時,用了兩個“那些”的對偶句式。對偶與排比句式的大量運用,使文章層次清晰,氣勢暢達,增強了行文的“進行曲”的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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