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漢水·蔡其矯》全文與讀后感賞析
兩岸的叢林成空中的草地;
堤上的牛車在天半運行;
向上游去的貨船
只從濃霧中傳來沉重的櫓聲,
看得見的
是千年來征服漢江的纖夫
赤裸著雙腿傾身向前
在冬天的寒水冷灘喘息……
艱難上升的早晨的紅日,
不忍心看這痛苦的跋涉,
用霧中遮住顏臉,
向江上灑下斑斑紅淚。
1957年
1957年歲末,詩人離開北京他所任教的中央文學講習所,下放到管九個省水利建設的長江流域規劃辦公室“掛職”生活。這時中國剛剛經歷過一場浩大的政治運動,又面臨著另一場將帶來巨大災難的經濟運動(后來歷史這樣證明了)。《霧中漢水》是作者赴職途中于“中國唯一的一條從北向南的大江漢水”的小火輪上寫的。“小火輪逆水而上,每一個小碼頭都有客貨上下,蝸牛般爬行,使我有機會觀察體驗。”《生活的歌·自序》詩中記載的只是他途中所見、所感的真實情狀。卻未曾料到,這首短詩——連同他途中創作的另一些作品如《川江號子》等,在當時一片矯情虛飾的詩風中,以其嚴峻的真實成為一個沉重年代的情態和呼聲的概括(二十多年后,當美籍華人作家聶華苓和他丈夫、美國詩人安格爾,把這些作品譯成英文時,就這樣認為的);也未曾料到,由于這些作品,詩人挨了整,最終被趕出北京,回到故鄉福建。
蔡其矯曾被視作一個“山水詩人”。對大自然的傾心和對旅行的偏愛,使他對于自然美的觀察和表現,常有自己獨特的角度和發現。《霧中漢水》也有這個特點。“兩岸的叢林成空中的草地;/堤上的牛車在天半運行”,開頭兩句寫的是作者在船中所見。枯水季節水淺岸高的特殊條件和霧中的環境,使本來應當在視平線下的“兩岸叢林”和“堤上牛車”,化為“空中的草地”和升在“天半運行”。視角的變異使熟悉的景物產生一種陌生效應,便構成了這兩句詩的一種全新的審美境界和情致。這種審美境界和情致,不是詩人主觀創造的,靠的也不是語言的技巧,而是詩人在生活中的獨到觀察和提煉。詩的第二部分(第3行至第8行),寫的雖然也是作者的船上所見:于茫茫霧中只能聽到上行貨船的沉重櫓聲,看到傾身向前的纖夫赤裸的雙腳。但作者選擇這樣的細節,并賦予形象這樣的沉重感,顯然傾注著詩人強烈的主觀情緒。眼前景物的沉重形態,和當時作者對現實的沉重感受,二者疊合在一起,意與象交融,使這個形象超越了事象本身的描繪,包容著更廣闊的歷史內涵和社會內涵,具有一定的暗示性和象征意味。接下去的四行,是對上述描繪的進一步抒發。雖然未曾離開全詩一致的景物描繪,但由于詩人主觀情緒的進一步介入,而使景物呈現出獨特的意象。以“艱難上升”來修飾霧中的日出,不僅準確,而且深刻,又并未脫離事物自身的特點;當紛射在霧中的陽光,被描寫為紅日“不忍心看這痛苦的跋涉”,而向江上灑下的斑斑紅淚,意象的奇特產生了強烈的震撼效果。其實“不忍心”的不是紅日,而是詩人。主體向客體移入,并完全替代了客體,使這首詩從冷靜的客觀描繪、主觀情緒的滲透,而到主體的全部移入,從而達到了情緒的高潮。
在這里可以看到,蔡其矯以自然景物為表層意象的作品,常常具有兩個視角,一是自然的視角,準確地、獨到地把握事象的客觀形態;一是社會的視角,在客觀事象的表層中,富于穿透力地蘊喻著歷史的、現實的情致。二者交錯、相融、疊合、互為隱喻,從而構成一種特殊的審美和認知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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