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色的鹿·馮雪峰》全文與讀后感賞析
啊,米色的鹿!
黝綠的平野! 我多么熟識!
仿佛一個單獨的銀色的波浪,跳躍在
沉郁的湖面,
仿佛一只白鴿翻飛在碧玉似的青天,
仿佛太陽光點點閃在森林的深處,
仿佛初下的雪飛舞在暗夜的大野的空間。……
啊,波濤起伏的叢山的海!
海似的暗黑的森林! 我也多么熟識!
高峰和高峰競走,相接而又相離,滾滾地
瀉著奔飛的河;
而米色的鹿在那兒游戲。
森林的盡頭,連接著陡削的懸巖,
下面是深不可測的溝壑;
而米色的鹿一躍就躍過!……
但是,看! 這也是多么好的一種景色!
太陽已經上升,而大地凍著一片的雪,
可是,多么美麗的荒野的雪地!
多么年輕的仆倒著的尸體!
他僵硬了的兩手,還做著快跑的姿勢,
他露出的半邊的臉,還浮著不能收住的
青春的微笑;
而冬日早晨的太陽正在照著,
而終夜被逐的米色的鹿,在顫抖著,
在不遠的前面喘息著。……
這首詩是詩人囚于上饒集中營時的作品,是一顆被囚禁的靈魂仰望鐵窗外的藍天時所生發出的奇異的想象。
“米色的鹿”,一個虛構的形象,就連色彩也是輕淡縹緲的。米色的鹿是一片想象的云,一陣渴望自由的風,載著詩人的靈魂飛向藍天,飛向綠野,飛向高峰,飛向遙遠的地方。全詩三節,前兩節致力于描繪米色的鹿的風采。詩的一開始就如同電影的藝術手段一般疊印出一連串快速閃回的鏡頭:米色的鹿在那“黝綠的平野”上飛躍,這一奔馳的形象恍惚是“一個單獨的銀色的波浪,跳躍在沉郁的湖面”,“一只白鴿翻飛在碧玉似的青天”;又仿佛是“太陽光點點閃在森林的深處”,“初下的雪飛舞在暗夜的大野的空間”。這是繪畫的效果,色彩的渲染和光的閃射使米色的鹿這一輕快、亮潔、閃爍的生命在那沉郁、廣闊、深邃的背景上風姿綽約,情采飛揚。在詩的第二節,米色的鹿飛速地在背景上跨越著。從“波濤起伏的叢山的海”,到“海似的暗黑的森林”,以及“相接而又相離”的“競走”的高峰,一直到“滾滾地瀉著奔飛的河”,米色的鹿就在這樣一個廣闊的背景上“游戲”。這里“游戲”的意義就是年輕而自由的生命勇敢地發揮著自我,在大自然中傲然地成為主人的意義。第二節的最后幾行,描繪了一個較為險惡的景致,森林盡頭陡削的懸巖,“下面是深不可測的溝壑”,但勇敢而自由的米色的鹿卻以一種游戲者的姿態“一躍就躍過”。米色的鹿以他年輕的生命傲視著一切艱難困苦。米色的鹿是不知疲倦、蓬勃向上的。詩的第三節,詩人在前兩節描繪了那樣一幅美好而充滿生氣的景致之后,將筆鋒轉向了另一幅“也是多么好的一種景色”。冬天的雪野上,倒仆著年輕而美麗的尸體,他“僵硬了的兩手,還做著快跑的姿勢”,他“露出的半邊的臉,還浮著不能收住的青春的微笑”,這樣一種雕像式的莊嚴和美麗,被冬日早晨的太陽光照射著,顯得那樣的肅穆而又迷人;而在不遠處,終夜被逐的米色的鹿,在顫抖著,喘息著,一同在雪野上譜寫著最后的歌。在這里,年輕的犧牲者與米色的鹿的形象疊印在一起,凝固了的快跑的姿勢以及永恒的青春的微笑,又與那痛苦的顫抖與喘息融合在一起,靈魂的樂觀與痛苦共同襯托出了犧牲者的崇高與美麗。我們在這里終于看清了作為純粹的想象的產物的米色的鹿,是對年輕的犧牲者的靈魂與精神作繪畫與舞蹈般的呈現與頌揚。
馮雪峰自述他這一段的詩歌創作是“在最灰暗日子中的破裂的心境之產物”(《真實之歌·序》)。從狹小的牢獄中日夜仰望鐵窗外自由澄明的天空,在詩人的心目中超越于深重的苦痛之上的卻仍然是“對于不屈的英烈的哀念和敬慕”,這種充滿著對自由的渴望的情感和內心積蓄著的蓬勃的生命力,一并以一種幻想的形式奔瀉而出。《米色的鹿》就是這樣的一首借助于想象頌揚“偉大的不屈者的美姿”的詩作。詩人的情感賦予了米色的鹿的形象以極大的暗示性,詩人對于年輕的革命者的勇敢與樂觀的精神的歌誦完全融注在對米色的鹿的形象的描繪之中。詩人賦予犧牲的場面以一種神奇的美麗,也從中反射出詩人自己作為一個堅貞不渝的革命者的精神美。米色的鹿這一個富有動感和立體感的形象出現在馮雪峰的眾多詩作之中,顯得十分的突出和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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