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吊亡友楊子惠·饒孟侃》全文與讀后感賞析
來,你不要遲疑,
趁此刻雞還沒有啼;
你瞧遠遠一點燈光,
漁火似的一暗一亮——
那燈下是我在等你。
來,你不要遲疑!
來,為什么徘徊?
我泡一壺茶等你來。
你看這一只白鶴
一只只在壺上飛著,
像不像往日的安排?
來,為什么徘徊?
來,用不著猶夷;
趁我在發楞,沒想起,
你只管輕輕飄進來,
像落葉飄下了庭階,
冷不防給我個驚喜。
來,用不著猶夷!
二十年代中期的北京文壇,流傳著關于“清華四子”的佳話。所謂“清華四子”,指子沅(朱湘)、子潛(孫大雨)、子離(饒孟侃)、子惠(楊世恩),當時他們“同住在西單梯子胡同的兩間屋子里,每天作詩,寫文章”(羅念生《朱湘選集·序》),和聞一多等人切磋詩藝,在新月詩派的主要陣地《晨報詩鐫》上發表詩稿,因此又被人稱為“新月四子”。“四子”中子惠英年早逝,饒孟侃的《招魂》就是為悼念楊子惠所作的一首短詩。
按理說,饒孟侃和楊子惠同窗而兼詩友,一旦永訣,其悲痛自可想見,可是《招魂》卻把滿腔悲痛和滿腹思念緊緊包裹在整飭的詩行里面,寫得從容不迫,舒展自如,獨具一番出奇脫俗的藝術效果。
詩共三節,每節都用“來”這個呼喚語領起底下的詩行,干凈利落,不枝不蔓,切合“招魂”這個詩題的含義。詩不單純寫“我”的等待,而是既寫“我”的伴著燈光、守著茶水的舉止,又寫“你”的欲來未來、欲下未下的徘徊猶豫之狀,兩者互為條件,互相映襯,出色地渲染了那種萬籟俱寂、一燈獨對的靜謐而神秘的氣氛,并于這種氣氛中透露出一股真摯、暖人的情懷,顯得格外蘊藉動人。
先看第一節。詩人在燈下已經守候很久了,眼看東方即將破曉,時不我待,如何是好?看來只有再一次發出勸慰和呼喚:“不要遲疑”,接著又添上“趁此刻”三字,時間之緊迫,期待之急切,于此表現無遺。第三行忽然推開一步,改從對方寫來。友人長逝,云水蒼茫,這次歸來將要度過多少關山河川?“遠遠”一詞就是由此而發的,“一暗一亮”寫燈火閃爍之狀,同時也象征了主人內心起伏不平的感情,寓情于景,渾然一體,不由得第三者(讀者)也隨之進入這個特定的場景和氛圍。第二節開始,“徘徊”與前面的“遲疑”意義相近而又有不同,“遲疑”純屬感情活動,“徘徊”則有彳亍不前的具體的形體動作,用在這里可以看作是亡友已經魂返故土,但尚未進入屋內。詩人用什么來招待徘徊于門外的友人?他特意端出了一壺茶,這茶水散發著芳香,浸透著友誼,定會引起對以往燈下品茶吟詩的綿綿不盡的回憶,更何況壺上白鶴展翅,引人遐想,“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劉禹錫:《秋詞》),自古以來,白鶴就與詩歌結下了不解之緣,它既是詩人的吟詠對象,又是詩人愛好自由飛翔的性格的生動象征,到此,詩人不由得吟出:“像不像往日的安排?”其語氣之委婉體貼,感情之熱烈執著,可以說盡在不言中了。
第三節,亡友魂未至而詩人神已馳,早已“發楞”——沉浸在往昔聚首的情景里了,底下“沒想起”三字用得極妙,詩人亮著燈,端著茶,不就是為了苦苦的等候和想念?為何現在偏這樣說?原來,就像蘇軾悼念亡妻時所寫的“不思量,自難忘”(《江城子》)一樣,“沒想起”正是想得自然,想得出神,想得不分彼此、不分今昔的生動表現,它比從正面寫“想”更深一層,也更為動人。接著,詩人用一個“落葉飄下了庭階”的比喻,不露痕跡地點明了作者所在的環境和所處的時令,秋風蕭瑟,落葉滿階,正是詩人倍感凄清的季節,可是亡友卻像往常那樣,喜歡在詩人“冷不防”中溜進屋內,讓詩人分外“驚喜”。死者已矣,可是友誼永存,音容宛在,詩人這番描述,在某種意義上可說是“起死回生”,把亡友的舉止風貌寫活了,從而得以長久地浮動在讀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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