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深巷琵琶·徐志摩》全文與讀后感賞析
又被它從睡夢中驚醒,深夜里的琵琶!
是誰的悲思,
是誰的手指,
像一陣凄風,像一陣慘雨,像一陣落花,
在這夜深深時,
在這睡昏昏時,
挑動著緊促的弦索,亂彈著宮商角徵,
和著這深夜,荒街,
柳梢頭有殘月掛,
阿,半輪的殘月,像是破碎的希望他,他
頭戴一頂開花帽,
身上帶著鐵鏈條,
在光陰的道上瘋了似的跳,瘋了似的笑,
完了,他說,吹糊你的燈,
她在墳墓的那一邊等,
等你去親吻,等你去親吻,等你去親吻!
這是一首美麗而又有點艱深的詩。這里有李賀和蘇曼殊式的余韻,又有鮮明的現代風格。
詩的開頭,十分警豁:一陣深夜的琵琶聲把詩人從夢中驚醒。一首詩能這樣起步是令人羨慕的,因為它不露痕跡地把一種“驚醒效應”傳達給了讀者,由此,全部詩句都與這琵琶聲相混和,從而讓人體味到一首琮哀怨的琵琶曲的韻律。既整齊回蕩又錯落有致,直到最后三遍重復“等你去親吻”,極有余味地了結全曲。論徐志摩詩作的音樂性,此詩可稱佳例。
詩作在追摹琵琶聲的同時,又在品味著琵琶聲,并探尋著它的底蘊。詩的前半部分著重渲染了琵琶聲在特殊時空中的特殊格調。在時間上,它響起于“夜深深”、“睡昏昏”的時分,而且開篇一個“又”字,道明了它曾一再在這種時候闖入;在空間上,它響起于“荒街”、“殘月”之間,整個是死寂一般的氛圍,才能使它把熟睡的人們驚醒。“像一陣凄風,像一陣慘雨,像一陣落花”。三度疊進式的比喻,與時空氛圍相得益彰,不僅使琵琶聲變得可以把握,而且把整個夜、整個天地,乃至詩人的整個心境都溶成一體、染成一色。于是,“是誰的悲思,是誰的手指”這樣的疑問,也就從個體性的追詢上升為整體性的感嘆。
詩人在夜曲聲中由“半輪的殘月”想到了“他”。這個“他”,是一個十分怪異的形象:“頭戴一頂開花帽,身上帶著鐵鏈條”,很可讓讀者想象成正在為某種事業受苦受難的一位英雄,那么,彈奏者該是一位女郎,琵琶曲該是她對心上人思念的寄托。這個“他”,“在光陰的道上瘋了似的跳,瘋了似的笑”,最后,“他”還鄭重地說:“吹糊你的燈,她在墳墓的那一邊等”。可見,“他”并非是一個具體的個人,或者說,遠不止是一個具體的個人。在這首詩中,“他”只是一種象征性意象,喻指著一種“破碎的希望”,喻指著人生的企盼、期待、奮斗、追索。它是一種永恒的眷念,人生在世就憑著它而艱辛前行;但它又不斷地被阻難、被打碎,因此常常變得衣衫襤褸、傷痕累累。既然“他”是一種悲苦而頑強的生命形象,那末,當“他”最終送別你之時,你才會得到真正的靜謐,才會得到在人世間總被扭曲的愛,那就是“她”。在這里,詩人展示了一種深刻的兩難選擇:或者是“他”,或者是“她”,不能兩全。只要在人生的光陰道上,你就得與“他”相伴隨;要與“她”親吻,只能在“墳墓的那一邊”。這實際上已碰撞到了人生的悖論、生死的悖論。所以,詩作后半部份的哲理性是明顯的。
然而,詩人一點也不想在詩句中賣弄哲理。他始終沒有讓琵琶聲斷絕,還故意設置“他”與“她”這一對造象來增添表層的怨訴思念色彩,但讀者若要長時間地在表層中誤解又不可能,因為這個表層是無法圓通的,這就留出了讓讀者深入的縫隙。這種層次感,又進一步交付給似夢非夢的境界,出色地保全了詩味,同時還增添了讀者領悟的多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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