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兩漢文學的內容·漢代散文·西漢后期到東漢前期的散文
這個時期從公元前48年西漢元帝即位起至公元88年東漢章帝去世止,共136年。這個時期又可分為兩個階段:由元帝即位到王莽新朝滅亡的階段,即西漢后期;由東漢建立到章帝去世的階段,即東漢前期。
從元帝開始,大一統政權日益削弱,中央權力逐漸落到外戚、宦官手中,到公元8年,外戚王莽終于廢漢自立為帝,定國號為“新”。王莽本想托古改制,結果反而使各種矛盾進一步激化,引起社會更大的混亂,導致綠林、赤眉農民大起義。公元25年,劉秀利用農民起義的力量,重建漢政權,史稱東漢,大一統重新得到恢復。東漢初期采取了一些緩和階級矛盾的措施,促進了經濟的發展,穩定了社會秩序,加強了中央集權制,封建漢帝國再一次出現中興的局面。但劉秀復漢稱帝,也同王莽一樣利用讖緯之說,還“宣布圖讖于天下”,讖緯之學成了凌駕于經書之上的官學。章帝時召集儒士討論五經異同,由班固寫成的 《白虎通德論》,使經學進一步讖緯化。從西漢元帝至東漢章帝,神學煙霧籠罩整個朝野。皇權要靠極端文化專制,要靠迷信思想體系來維持,說明政治危機四伏,大一統的體制已經陳腐、僵化。在這種政治氣候下,經學教條與神學迷信充斥各類文章之中,就不是什么奇怪的現象了。這些文章內容荒誕不經,也沒有什么文采,值得稱道的倒是那些反對迷信的文章。
西漢后期,出現了圖書搜集、整理的熱潮。成帝時命劉向(前77?一前6)總校諸書。劉向博物洽聞,通達古今,校閱群書時所寫的一些序錄引證詳備,分析深刻,或以古鑒今,或借災異現象諷喻時政。其奏議辭淺理暢,意味深沉醇厚,流露出作者強烈的匡救時弊的熱情。如成帝要耗巨資重筑延陵,劉向上《諫營延陵過侈疏》,勸諫成帝體恤民瘼,不可過分奢侈營建陵墓而給人民、國家帶來嚴重危害,文中旁征博引,曲折盡致。如為說明厚葬的危害,例舉了歷史上一系列的圣王賢臣薄葬與暴君昏主厚葬的事例,最后得出無可辯駁的結論:“是故德彌厚者葬彌薄,知愈深者葬愈微。無德寡知,其葬愈厚,丘隴彌高,宮廟甚麗,發掘必速。”劉向又分類纂輯古代軼聞逸事,編成《說苑》《新序》《列女傳》等,人物形象生動,意味深長,對魏晉小說的產生頗有影響。
劉向的兒子劉歆(約前53-23)與父同受詔校書,撰成《七略》,為我國第一部圖書分類目錄,開創了我國的圖書目錄學。他生活在讖緯迷信盛行的時代,卻閉口不談陰陽怪異。在校書時,發現了從民間征集到的用古文字寫成的《尚書》《詩經》等先秦經籍,他要求把這些古文經書也立于學官,與今文經學分庭抗禮。這種要求自然遭到今文經學博士的反對,雙方進行了激烈的辯論,從此,經學中出現了今、古文兩個流派,劉歆成為古文經學派的開創者。古文經學解釋經義,重在訓詁,探索經文本義,反對今文經學用讖緯迷信來發揮經義。劉歆的散文縱橫凌厲,大有西漢前期散文的風氣。如他的代表作《移書讓太常博士》,反駁今文博士對古文經的指責,揭露今文學派因陋就寡,抨擊今文學派自私腐朽,筆鋒犀利,義正辭嚴,具有文風復古的傾向。
與劉歆同時的揚雄(前53-18),與劉歆一起曾仕于王莽新朝。揚雄也熱衷于古文經學,不滿符命讖緯之說。揚雄本是出名的辭賦家,后來認為辭賦無補于世道,于是專業于文。《漢書》本傳中說他“以為經莫大于《易》,故作《太玄》;傳莫大于《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于《倉頡》,作《訓纂》;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揚雄不為經書作注,竟敢模仿經書“另搞一套”,確實具有“反潮流”的勇氣。揚雄不慕榮華富貴,對讖緯迷信的批判態度比劉歆還要堅決,其文章言辭盡管隱晦艱深,但在迷信空氣到處彌漫的情況下,他的文章確有摧陷廓清的威力。
西漢后期以奏議而擅名的散文家有杜鄴、貢禹、鮑宣。哀帝元壽元年(前2)春,繼地震之后又發生日蝕,宮廷內外一片惶恐。杜鄴進《元壽元年舉方正直言對》,以歷史上的災禍為佐證,力陳當朝外戚擅權的危害,對皇上提出了改過自新、匡救時弊的期盼。貢禹,在元帝時為諫大夫,他的《奏宜放古自節》,反對朝廷大小官吏奢侈腐化,呼吁減輕人民的重負,提倡吏治中的廉政之風。鮑宣,哀帝時為諫大夫,其奏議的內容與風格與貢禹相近。如建平四年(前3) ,他呈遞《上書諫哀帝》的諫書,把百姓悲狀概括為“七亡”、“七死”,矛頭直指戕害百姓的貪官污吏,猛烈抨擊外戚專權,《漢書》本傳中稱其“常上書諫爭,其言少文多實”。“少文多實”,也概括了這個階段奏議文章的特點。
東漢前期,國家又歸統一,政局比較穩定。但在政治思想方面沒有改變王莽讖緯迷信那一套,并變本加厲,使神學化了的儒學和迷信讖緯更加正統化。但這一階段的散文成就倒比西漢后期要高。
《史記》所記大致止于武帝太初年間,西漢后期、東漢初就有人接著《史記》來續寫漢史,如劉向、馮商、揚雄、班彪等。但誰也沒有想到要撰寫一部完備的西漢史。到了班固(32-92)的時候,他歷經二十多年,撰成我國第一部紀傳體斷代史——《漢書》。其體例主要依仿《史記》,略有變更。它的資料詳實,慎核整齊,敘事詳明,言辭典雅,有散文駢化的特點,成為我國后世紀傳體斷代史的權輿,在中國散文史上有巨大的貢獻。《漢書》傳記文學性總的來說不如《史記》,但它是繼《史記》之后最杰出的傳記文學作品,有些人物傳記寫得也相當精彩。如《蘇武傳》,生動地記敘了蘇武寧死不降的事跡,塑造了一個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民族英雄形象,其傳神筆力并不在司馬遷之下。
就在東漢前期讖緯迷信猖獗之時,涌現了一批堅決抵制這股強大時代逆流的思想精英,桓譚(?-56?)是當之無愧的先驅者。他敢于冒著生命危險在光武帝面前公開表示“臣不讀讖”,并上《抑讖重賞疏》,言圖讖之害,足見他反對圖讖迷信是何等的堅決。他所著的《新論》,共計29篇,以古代樸素唯物主義為思想武器,直接向讖緯發難。《新論》說理透辟,情理兼備,既震聾發聵,又富有藝術感染力。
王充(27—約97)是東漢最杰出的唯物主義思想家,其《論衡》代表了東漢前期政論文的最高成就。他以新的樸素唯物主義元氣自然論,系統地批判了世俗鬼神、禍福報應等神學迷信觀點,從根本上抨擊了“天人感應”與讖緯之說。王充注重文章的實用功能,要求著文能起“勸善懲惡”、“匡濟薄俗”的作用,又主張文章內容和形式相統一,反對言過其實,雕文飾辭。他的《論衡》發論大膽,明暢易曉,這兩個特點都是前人少有的。
西漢前期的奏疏書表,特別是奏疏,寫得很有氣勢,客觀地表達了在嶄新的大一統格局下,西漢人雄心勃勃的志向和唯我獨尊的自豪。相比之下,東漢前期的奏疏書表,特別是書信寫得哀怨憤切,真切地表達了東漢前期,人們在神化了的皇權專制重壓下,種種精神苦悶與無奈。如馬援(前14-49) ,東漢初期的名將,其著名的散文是《誡兄子嚴敦書》,他諄諄教誨子輩謹慎言談,特別是要閉口不言他人之過。信中說:“好論議人長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惡也。寧死不愿聞子孫有此行也。”在皇權專制的社會里,本無是非可辨,有的倒是口禍頻仍,要想明哲保身不受他人讒害,就得首先對他人之過視而不見,知而不言。講得雖不在理,卻都是肺腑之言,都是人生痛切的體驗。
再如馮衍,有奇才,然一生坎坷不平,光武帝建武末年,他作《上疏自陳》,懇求光武帝能力排眾讒,公正對待人才,使能者見用。他認為自古賢能難免讒毀,已顯達者尚且在所難免,何況位卑貧賤者!文中不平之憤,牢騷之氣,與司馬遷的《報任安書》、楊惲的《報孫會宗書》一脈相承。
東漢一朝能文的家族,以班氏為最。班彪、班固天下皆知。班固弟班超,后雖投筆從戎,但其文采不遜當時有名的文士。他有《西域諸國》多卷,晚年所作《上書求代》更為人傳誦。無獨有偶,還有以崔骃、崔瑗、崔寔為代表的崔氏家族,也以文名天下。崔骃博學多才,著有《春秋左氏傳解詁》《國語解詁》。他淡泊名利,不愿出仕,為此受到一些人的譏諷,他于是作《達旨》,以回敬世俗偏見。章帝死后,竇憲執政,崔骃見竇憲擅權驕恣,于是寫了《獻書誡竇憲》,列舉前朝外戚干政引起的慘禍,勸告竇憲引以為戒,辭情懇切,直言不諱。如信中講:“故君子福大而愈懼,爵隆而益恭。遠察近覽,俯仰有則,銘諸幾杖,刻諸盤杅。矜矜業業,無殆無荒。”可惜竇憲對逆耳良言置若罔聞,凡是擅權者,在“福大”、“爵隆”后,有幾個不是忘乎所以、飛揚跋扈的呢?
這個時期的散文中,值得一提的還有馬第伯的《封禪儀記》。建武三十二年(56),光武帝劉秀封泰山。馬第伯作為隨員相從,寫下了這篇封禪記文。此篇記文不同以往封禪記,說它是一篇山水游記更合適。記文主要描述泰山的奇景壯觀。在此之前,還未曾有過如此的以描寫自然風光為重點的記文,它直接影響了后代山水游記的寫作。
上一篇:隋唐五代文學·隋、初唐詩歌·艱于創變的唐初詩壇
下一篇:先秦兩漢文學·漢賦·西漢盛世的賦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