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寫景《禪家上乘語》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細雨”、“落花”一聯若置禪家公案中,猶是最上上乘語。(黃周星《唐詩快》)
【詩例】
送嚴士元
劉長卿
春風倚棹闔閭城,水國春寒陰復晴。
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
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綠湖南萬里情。
君去若逢相識問,青袍今已誤儒生。
【解析】
禪學,是經過中國士大夫改造了的佛教哲學,它興盛于初唐的弘忍,而在弘忍的弟子慧能手中得到進一步光大。慧能在大乘空宗的基礎上,融合儒學的生驗論和道家的虛無觀,創立了一種更徹底的主觀唯心主義——南宗禪學。他強調頓悟,講究見性成佛。為了達到頓悟,佛教徒便用“機鋒”進行互相試探和觸發,此試探和觸發的過程記錄下來便成了一個個“公案”。南宗禪學深受唐以后中國士大夫的喜愛,他們不但在語錄中也模仿禪學講究機鋒,而且把公案帶到了詩歌創作中去,這就是所謂“禪意。”
詩中的這種禪意,由于運用者的高下優劣,基本上有三個層次。一是以禪語入詩,即在詩中加上佛、禪、空、性等佛家用語,如王維的“緣合妄相有,性空無所親” ( 《山中示弟》),“著處是蓮花,無心變楊柳”(《酬黎居士淅川作》)。其中的 “緣合”、“性空”分別取自 《大乘般若經》和 《華嚴經》,“蓮花” 出于 《法華經》,“變楊柳”源自 《莊子·至樂》篇。這種寫法如處理得不好就會流于空洞的說教,破壞詩的形象性和藝術性。二是以禪趣入詩,即把禪學的空靈、寂滅的意趣融入詩境,造成一種高簡閑淡、悠然空靈的藝術氛圍,如王維有名的《山居秋暝》、《鳥鳴澗》、《鹿柴》等,從中流露的皆是禪趣。三是以禪法入詩,即把禪學的“頓悟”、輕形重意的思辯方式運用到詩人觀察問題的角度和詩歌的表現手法中去。王維的《過香積寺》即是以禪法入詩:由香積寺周圍幽寂的黃昏之景觸發了詩人內心的頓悟——“安禪制毒龍”,以追求內心的平靜的方式來扼制人生的欲念。
劉長卿的《送嚴士元》中的兩句:“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是既有禪趣入詩又有禪法入詩,所以被黃周星稱為 “禪家最上上乘語”。從禪趣入詩來看,這兩句表現了詩人忘情物外、高簡閑淡的意趣,這正是禪宗所追求的“心內無我、身外無物”的空境。詩人與嚴士元相逢于蘇州城外,初春季節,乍暖還寒,“細雨濕衣”,已見執手相談之久; “看不見”更見友情之外一無所察。“閑花落地聽無聲”則在上述兩層意思之上作進一步渲染,所以說,這兩句既是寫景,又是抒情;景為清幽之景,情為淡宕之情。有人認為這兩句有弦外之音,上句是比喻小人暗中讒毀,君子不覺;下句是喻“朝廷輕棄賢才,如閑花之落”(唐汝詢《唐詩解》)。這種附會不僅過于牽強,也與詩人著力要流露的禪趣相迕。有人又從另一個角度得出結論,說這兩句純為描景,上句寫陰,下句寫晴,妙處也僅在于觀察入微、下筆精細(沈德潛《唐詩別裁》),這也似失偏頗,因在景物描寫之中確也復印著詩人的意緒,從中確可品味到空靈幽寂的禪趣。
再說以禪法入詩。如上所述,這兩句詩表面上是描景,實際上復印著詩人的意緒。這種意緒除了體現一種空靈幽寂的禪趣外,在思辯上還給人以觸發:細雨沾衣,久而漸濕人又不覺;落花墜地,無聲而隕。詩人似乎在啟發什么,又沒有告訴他到底要說什么,但對不同的讀者往往又能從中得到某種領悟和觸發。宋代詩人汪藻的“西窗小雨人未見,展盡芭蕉數尺心”;王安石的“閑看落花因坐久”;蘇軾的“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可以說都是從不同的角度和心態,對此作某種闡釋和發明。這種闡述,又脫出了“細雨”和“落花”這層外殼,著重于某種內在真諦的領悟。只不過到了宋代,唐人的這種“禪意”變成了宋人的 “理趣”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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