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寫景《情中生景》原文|注釋|賞析|匯評
【依據】
相送之情,隨春色所至,何其濃至!末兩語情中生景,幻甚。(鐘惺《唐詩歸》)
【詩例】
送沈子福歸江東
王維
楊柳渡頭行客稀,罟師蕩槳向臨圻。
惟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歸。
【解析】
唐詩里送別之作很多,往往都是觸景生情,借眼前之景寫離別之情。王維的這首《送沈子福歸江東》卻與眾不同,它是“情中生景”,把濃濃的離別之情比作江南江北的遍地春色,讓這春色伴友人一路東歸。這真是情之所至、突發奇想的神來之筆。鐘惺《唐詩歸》評曰:“相送之情,隨春色所至,何其濃至!末兩語情中生景,幻甚。”一語道出了該詩的高妙之處。所謂情中生景,就是指作者在感情激動之中,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周圍的景物或自己的想象上,使 “物皆著我之色彩” (王國維 《人間詞話》),“我”喜“物”亦喜,“我”悲“物”亦悲,通過對這個景物的描寫,達到抒情的目的。這時作者寫筆下之景,實際上就是寫自己的內心之情。但景又不完全等同于情,情是主導,景由情生,二者不即不離,寫來搖曳生姿,不板不滯,非大家不足以達此境界。
這首詩構思巧妙,情中之景寫得自然、貼切。前面兩句看似平淡,其實內中意味十足。第一句點明送別之地,寫渡口的現成之景。“行客稀”,說明渡口的冷清,“楊柳”暗含了折柳送行之意,烘托了氣氛。第二句暗扣題意。“罟師”,漁人,這里借指船夫,說明沈子福是乘船離開的。“臨圻”,在今江蘇江陰一帶,當是友人要去之地。因為長江自九江以下往東北方向流,所以順流直下到臨圻就算“歸江東”。后兩句以 “惟有”一詞領起,發語突兀,想象奇特。作者此時筆鋒一轉,想象自己的離別相思之情正像這無所不在的春色,從江南到江北,一路送友人歸去。情緒哀而不傷,基調明快,一下子就抓住了讀者。這時,如果我們回頭看看,就會明白作者構思的巧妙:先寫渡口的冷清,后寫別情的濃烈;先寫行客、罟師的漠不關心,后寫自己的深情獨往;先寫眼前實景,后寫情感幻象。欲揚先抑,由遠及近,由表入里,作者的相思之情在巧妙的反襯之下顯得更為真切、濃烈,更具有感人的力量。
王維寫詩往往以自然、真實的情感為主導。他能自由地駕馭詩歌形式(尤長律詩),絲毫不拘于成法,所以即興的創造、生花妙筆很多。在這首詩中的“惟有”二句,亦是因情而造幻象,把江南江北的遍地春色看成是自己的相思之情,且以擬人之法,讓其送君歸去。依依別情,不必質言而已濃至。詩人在即興創作中的意態自足之狀,亦宛然在目矣。
中國古代文論認為,人的情感是文學產生的根本原因之一,有“詩緣情”之說。《詩大序》曰:“情動于中而形于言。”《文心雕龍》:“昔詩人篇什,為情而造文。”都說明了情感在文學創作中的主導地位。但情感也因物境的不同而有變化,所謂“情以物遷”是也。情與“物”的關系實際上就是情和景的關系。第一次明確談到情景關系的是皎然的《詩式》,其曰:“緣景不盡曰情”,認為通過“景”能夠表現但又不能完全表現的那個東西就是“情”。這是很有見地的說法。真正透徹地論述了情景關系的是王夫之,他認為情和景是辯證統一的,二者相互依存,不可分離。其《姜齋詩話》曰: “夫情以景合,景以情生,初不相離,唯意所適。截分兩橛,則情不足興,而景非其景。”認為詩的最高境界在于情景的“妙合”,他說:“神于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而“情中景尤難曲寫”。周振甫先生在《詩詞例話》里歸納了緣情寫景的三種方法:其一是選取適于抒情的景物來寫,如秦觀《踏莎行》:“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 其二是對不適于抒情的景物進行改造,如杜甫的 《春望》:“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花和鳥本是喜人之物,詩人改造后卻用來寫悲傷;其三則是擬人化的手法,如歐陽修的《蝶戀花》:“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以上緣情寫景諸句,在王國維《人間詞話》里都被稱為“有我之境”。原因就在于作者的主觀情感太強烈,觀物時使“物皆著我之色彩”。
李白的《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詩中有“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之句,與王維這首詩中的“惟有”二句構思相同,如同出一機杼,雖然在情感色彩上不盡一致,但二者有著同樣巨大的藝術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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