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翰儼頒①,殊深內訟②,豈仆一切愚忠,尚未足取信于天下耶?臺下清朝佐命③,仆則明室孤臣④,時地不同,志趣亦異。功名富貴,早等之浮云;成敗利鈍,且聽之天命。寧為文文山⑤,不為許仲平⑥;若為劉處士⑦,何不為陸丞相乎⑧?倘云桑梓涂炭,實為仆未解兵⑨,仆亦何難斂師而去,但未知臺下終能保障否乎?
區區之誠,言盡于此。間使⑩說詞,請從此絕。
(《張蒼水集》)
注釋①臺翰儼頒——蒙您鄭重地寫信給我。臺翰,對他人書信的尊稱。儼,同“嚴”。②殊深內訟——深深自責。內訟,猶自責。③清朝佐命——輔佐清朝創業的大臣。④孤臣——孤亡之臣。《孟子·盡心上》:“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⑤文文山——宋代民族英雄文天祥,號文山。⑥許仲平——名衡,宋人,仕元,官至集賢大學士。⑦劉處士——名秉忠,宋人,仕元,官至太保。⑧陸丞相——名秀夫,志操高尚。宋亡,秀夫仗劍驅妻子入海,即負衛王投海而死。⑨解兵——指解散抗清義師。⑩間使——兵間使者。
賞析這是一篇有名的答勸降書。曾為明朝將領后來降清任閩浙總督的趙廷臣致書張煌言,招其降清,張煌言復此信表示斷然拒絕。此信雖不很長,但義正詞嚴,字里行間看出作者的耿耿忠心和凜然正氣。
信以作者的自責開頭。他說:可能是因為我對明室的一片忠心尚未取信天下人的緣故,所以您才鄭重地給我寫信勸我降清,這使我深感不安和自責。這里是正話反說,言外之意甚明:您竟然不相信我對明室的耿耿忠心,因而送來勸降書,真是愚蠢之至,枉費心機。看似自責的禮貌話語里包含著作者對趙廷臣這種愚蠢行為的嘲弄和氣憤(因為他侮辱了自己的人格)。
接著,作者指出兩人志趣的不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其志不可奪。“清朝佐命”一語對趙廷臣明是稱頌,暗含譏諷,因為趙本是降清的明將,并非輔佐清朝創業的大臣;而“明室孤臣”則說明自己國破家亡,有如失群之孤雁,勢單力薄,但堅持抗清到底的決心是不變的。
趙廷臣的勸降書內容如何今已無從得見,但我們從作者的這封回信里可窺見一斑。下面就是張煌言對趙廷臣勸降的理由作出的回答和辯駁。趙指出,若率軍來降富貴功名即刻到手,堅持抗清已屬無益之舉,大勢已去;作者則表示,功名富貴早已視若浮云,成敗利鈍早已置之度外,絲毫不受趙的利誘威逼,趙廷臣又以許仲文、劉處士為例,說明識時務者為俊杰,大丈夫處世當通權達變,不要迂執;作者則針鋒相對,舉出文天祥、陸秀夫等愛國名臣,以他們為自己的人格榜樣,“寧為……不為……;若為……何不為……”這一對比強烈的排比句式表現了作者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民族氣節。趙廷臣本是從自己的前途利益出發來勸降的,卻以保護人民免受兵禍為借口要張煌言解散抗清義師。對此,作者反問一句:我可以收兵離去,但你是不是能夠保證我的家鄉人民不遭受涂炭之災呢?在禮貌的退讓中巧妙地戳穿了對方的謊言。“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不就是清軍制造的駭人聽聞的慘案嗎?書信的最后表明了作者決絕的態度:我的心志已言盡于此,不要再派說客來了,那是徒勞無益的。
這封答勸降書寫得有禮有節,氣度從容,言辭往來之間,既捍衛了自己的人格尊嚴,又對勸降者進行了巧妙的嘲諷。對張煌言其人其事,今天的青年大多不怎么熟悉,但這封閃耀著愛國主義思想光輝的書信,至今仍感動人心,成為對青年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好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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