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佶常話①:少時姑父為朝官(不記姓名),有雅望。佶至宅看其姑,會其朝退,深嘆曰:“崔昭何人,眾口稱美?此必行賄者也。如此安得不亂②?”言未竟,閽者③報壽州崔使君候謁。姑父怒呵閽者,將鞭之。良久束帶強出。須臾,命茶甚急,又命酒饌④,又令秣馬飰仆⑤。姑曰:“前何倨而后何恭也⑥!”及入門,有得色⑦,揖佶曰:“且憩學院中⑧。”佶未下階,出懷中一紙,乃昭贈官絁⑨千匹。
(《唐國史補》)
注釋①常話——曾經講述。常,通“嘗”。②亂——指朝政敗壞。③閽(hun)者——看門人。④酒饌——酒食。⑤秣馬——喂馬。飰仆,招待仆人吃飯。飰,通“飯”。⑥倨——傲慢。⑦得色——得意的神色。⑧學院——指書房。⑨絁(shi)——原指粗綢,這里泛指絲織品。
賞析以白描手法揭示人物的靈魂是我國古老的文學傳統之一。本文從裴佶的主觀視角,通過對一個事件始末的簡筆勾勒,畫出了裴佶姑父這個封建官僚虛偽、貪婪的嘴臉,進而反映出官場的腐敗。
裴佶去看望姑母,正趕上姑父退朝還家,聽到他深深地嘆息:“崔昭何人,眾口稱美?此必行賄者也。如此安得不亂?”出現在裴佶眼中的,是一個痛恨小人,憂慮朝政的忠臣形象,難怪他“有雅望”。話音未落,那個擅長行賄的崔昭來見,裴佶姑父怒不可遏,斥責前來稟報的看門人,“將鞭之”,可謂嫉惡如仇,傲骨錚錚。但當他“束帶強出”見到崔昭來后,情況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命茶甚急,又命酒饌,又令秣馬飰仆”,前后判若兩人。原因恰恰在崔昭此行的目的正是行賄,而這位姑父立即露出了見利忘義的本來面目。此前種種正義言行,不過是掩飾虛偽與貪婪的面紗。
對比手法的成功運用,使本文諷刺效果大增。作者欲抑先揚,開頭點出裴佶姑父“有雅望”,再輔之從退朝后的一聲長嘆,都與故事結局時的“有得色”、“出懷中一紙”形成強烈反差。此外,寫裴佶姑父對崔昭的態度,由鄙視到“良久束帶強出”,再到“須臾,命茶甚急”,娓娓道來,惟妙惟肖。直到篇末,作者才將裴佶姑父為何前倨而后恭的懸念解開。而這時故事主人公的神態(“有得色”)與動作(“出懷中一紙”)才是人物齷齪靈魂沒有遮掩的暴露。作者在抑揚褒貶的對比反差中,有力地鞭撻了官場的濁行丑聞。
崔昭行賄撕破了裴佶姑父的假面具,而崔昭這樣的小人竟能得到“眾口稱美”,不能不說是對整個腐敗朝政的無情諷刺。作者對此未置一詞,無疑是將愛憎情感都包容到對人物與事件的冷靜的白描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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