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深
做鹵味,須得有好的鹵汁。
開頭的時候,用幾只肥雞,幾斤鮮肉,濃濃地加上作料,好酒好醬油好糖好茴香之類,慢慢地用溫火燉。燉到里面的東西可以吃的時候,便一面吃去,一面增添雞與肉和作料。這樣,鹵汁永遠是滿滿的,鹵鍋永遠是不出底的;而累繼到若干年之后,精華全在這個汁里。以后便鹵什么東西,甚而本身是淡白無味的如雞蛋之類,都不會不好吃的了。
我昨天偶然吃到一碟鹵雞,我又偶然想到小品文。
小品文的可愛,就是那每篇所表示的作者個人底人格。不論什么材料,非經通過作者個人底情緒,是不會“夠味兒”的。粗糙一點的說,作者底人格,他的哲學,他的見解,他的對于一切事物的“情緒的態度”,不就很像鹵汁么!如果這個好,隨便什么在這里滲浸過的材料,出來沒有不是美品珍品。反之,如果一個作者,沒有適當的生活經驗,沒有交到有益的活人或書本朋友,那末,從他的鹵汁里提出來的小品,只是一個隘狹的無聊的荒謬的糊涂的人底私見偏見,怎樣會得“夠味兒”呢!
小品文,是最富于個人成分的。每一個作家,各有他的一鍋鹵汁。這個鹵汁,必須是有滋味,能滋養,再一點不含毒素,而后作者才可以“從心所欲,不逾矩”地寫小品文!
昨天我吃鹵雞,發生這樣的感想,不知同文們以為然否?
(1935年《小品文和漫畫》)
注釋本文聯想奇特,設譬巧妙,認為作家的“人格”就如同調味的“鹵汁”,只要這“鹵”好,“隨便什么在這里滲浸過的材料,出來沒有不是美品珍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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