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車蓋。
惜哉時不遇,適與飄風會。
吹我東南行,行行至吳會。
吳會非我鄉,安得久留滯?
棄置勿復陳,客子常畏人。
《文選》李善注此詩說:“于黎陽作。”并以為作于伐吳之時。從曹丕執政以后的情況看,他曾率大軍二次南征孫權,經過黎陽(今河南浚縣),魏在西北,吳在東南,從詩中“吹我東南行,行行至吳會”等句看來,此詩似乎是南征時借浮云的隨風飄蕩以比喻征夫的被迫出征,表現對戰亂的厭倦情緒。但此說證據不足,吳景旭《歷代詩話》曾駁之,以為曹丕雄才且有智略,必無可能作此詩以示弱于孫權,取笑于劉備。此外,魏伐吳至廣陵(今江蘇揚州),在長江北,而吳會指當時的吳郡(治所在今江蘇吳縣)和會稽郡(治所在今浙江紹興),在長江南,曹丕臨江觀兵而還,并無至江南事,故此說難以成立。又,吳淇《選詩定論》、張玉谷《選詩賞析》等則以為詩乃作者早年時疑懼其父曹操欲立曹植為世子而作,亦似牽強。今人余冠英等則以為是游子詩,寫漂泊不定、客居異鄉的抑郁痛苦和強烈的思鄉之情,從詩的內容看,此說較為可信。
作者所處的時代,戰亂頻仍,人民飽經動亂之苦。很多人或因戰亂饑荒而流浪在外,或為兵役徭役所迫而離鄉背井。作者即有《于清河見挽船士新婚與妻別》等詩,以反映此類現象。可見游子的懷鄉,思婦的怨別,乃是當時普遍而突出的社會現象。因此,此詩亦不是一般的懷鄉之作,而是從一個側面反映戰亂給人民帶來的痛苦。
詩以浮云比游子,前六句寫浮云的遭遇。“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車蓋”,發端即落到所詠的浮云。一“浮”字充分顯示了身不由己的處境,“亭亭”二字描繪浮云的聳立而無所依靠,暗示游子的孤獨無依,為下文的“東南行”埋下伏筆。次四句是首二句的繼續,仍就浮云落筆,寫其飄泊流宕的遭遇。“惜哉時不遇,適遇飄風會”,寫其生不逢辰,遭遇亂世,并自然地引起“吹我東南行,行行至吳會”的飄泊流落的遭遇。需要指出的是,這里乃泛指游子從西北飄泊到東南,有些古代論者根據“吳會”二字而去坐實地名以尋求更深的含義,則是不可取的。
“吳會非我鄉,安能久留滯”二句,點明思鄉的主題,是本詩關鍵性的轉折,開始由上文的敘事轉入抒情。句從王粲《七哀詩》其二:“荊蠻非我鄉,何為久留滯”變化而來,并暗含王粲《登樓賦》:“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之意,以浮云的口吻,抒發客居的厭倦和對故鄉的深切思念。結尾二句“棄置勿復陳,客子常畏人”又一次轉折,點明客子的身分,感情更深一層,從反面抒發了不得回歸的抑郁痛苦。句學《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之“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而稍有變化。前一句既是客子的自我安慰,說既然身不由己,流落異鄉而無法回歸,那么這種思鄉之情還是不說的好。同時又是客子的反語解嘲,暗含欲棄不能之意。后一句則說己既不愿復陳,所以不愿人問其鄉貫等情,而人若問之則勢必作答,將更增其痛苦耳。然而愈是抑而不說,毫無疑問地將會更增加主人公強烈的思鄉之痛。以壓抑的情調作結,表現了無可奈何的悲哀,耐人尋味,有余音裊裊不絕之效果,真切傳神地表達了客子當時凌亂復雜的內心世界。
在藝術上,此詩有兩個顯著的特點。一是結句的換韻,戛然而止,音調促迫,和客子當時達到高潮的痛苦壓抑的心情正相吻合,對整詩的氣氛起到了較好的渲染烘托作用。本詩和曹植《雜詩》之二的結句換韻方式,在當時乃是首創,顯示了建安詩人們大膽的創新精神和多變的創作手法。
另外,本詩采用比物象征的手法,寫游子而以浮云作比,賦浮云以人的感情,通過浮云的遭遇,揭示客子的心情。構思新穎別致,抒情婉轉細膩,有相當強的感染力。沈德潛《古詩源》說:“子桓詩有文士氣,一變乃父悲壯之習矣,要其便娟婉約,能移人情。”正是指作者的此類詩作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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