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波白日暉,游子出王畿。
旁望重山轉,前觀遠帆稀。
廣水浮云吹,江風引夜衣。
旅雁同洲宿,寒鳧夾浦飛。
行客誰多病,當念早旋歸。
此詩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三十八題下注云:“魏文帝《飲馬長城窟行》曰:‘泛舟橫大江。’因以為題也。”但曹丕《飲馬長城窟行》中相關的二句是:“浮舟橫大江,討彼犯荊虜。”且曹詩內容是征伐,本詩卻是擬寫一個普普通通的游子經歷,二者內容相去甚遠。因此,郭氏的說法是否正確,還有待于進一步探究。
“滄波白日暉,游子出王畿。”首句點出時間和環境:上午,強烈的日光投射在波動的水面上,游子從京城出發,走上自己的飄泊途程。以下六句均為游子眼中所見景物,依次寫出,富于動感。
“旁望重山轉,前觀遠帆稀。”旁望、前觀,雖是舟行之人的常有之事,但這里準確寫出,卻表現了詩中主人公茫然無之、百無聊賴的心理,為下文的鄉思作了鋪墊。“重山轉”,是極形象語。敦煌曲子詞《浪淘沙》中有云:“滿眼風波多閃爍,看山卻是走來迎,仔細看山山不動,是船行。”正是在此詩意上的進一步生發。其中一個“轉”字,描寫習慣性錯覺非常出色,使讀之者感同身受。“遠帆稀”三字含蓄而曠遠,寫遠不寫近,說明近處無船,更突出了游子的孤寂;寫帆不寫船,說明船行已遠,而一個“稀”字,則使空間更加遼闊。唐代大詩人李白的“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便類此意境。蕭綱此句中雖無孤字,但游子的孤獨之感卻已自“稀”中透出,下面則繼續從空間角度,予以加深描寫。
“廣水浮云吹,江風引夜衣。”這是多么遼闊高遠的大自然景象啊!寬廣的水面上浮云被江風漫無際涯地吹動著,入夜風急,游子單薄的衣衫被吹得直飄向前方,似乎有一只無形的手在牽引著一般。在這里,浮云正是游子的象征,而入夜江風的吹動,則暗喻游子不可知、不可見的飄泊命運。這二句,明寫自然,實寓人生,位居詩中,緊關詩末,不可作等閑觀。
“旅雁同洲宿,寒鳧夾浦飛。”那飄泊不定的大雁、那寒瑟瑟的野鴨,不正與游子是同樣命運的嗎?然而雁兒還有個群,它們擁擠在同一個小島上歇宿,野鴨還有個伴,它們雙雙沿著江邊飛翔。相形之下,游子顯得更孤獨、更悲涼了。目睹這洲中雁、浦上鳧,游子終于在末二句發出了沉重的嗟嘆:
“行客誰多病,當念早旋歸。”游子向同舟的行客問道:你們誰是多愁多病之身?該想想早日返回故鄉了。這兩句似不是說游子,卻正是說游子,結得十分高妙。“多病”,自是思鄉之病,詩人不說游子起了思鄉之病,卻讓他轉向眾多行客詢問,一則見得游子亟盼有同病者可以相憐相慰,筆法非常婉轉含蓄;一則也見得思鄉是游子行客的通病,從而大大拓寬了詩境,以此結束,大有峰回路轉、別有洞天之趣,全篇也因此而振起了。
本詩雖然只是一首擬作,但下語非常精致,寫景寫情,無不經過錘煉,所以讀來仍能引人感喟、使人同情。詩中“重山轉”、“遠帆稀”一聯,以及“引夜衣”的“引”字,“誰多病”的發問,若非精思博會,決不能如此絕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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