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行七十歲,歲暮遠徂征。
寒云結不解,隴水凍無聲。
君看日近遠,為忖長安城。
這首詩見《藝文類聚》卷二十九,而明嘉靖十年(1513)安國桂坡館刻本《初學記》卷十八引作江總詩,題為《同庾信答林法師》,中華書局據(jù)清古香齋刻本排印的《初學記》又以“同”字為“周”字,乃遽改為周庾信詩。按安氏所刻《初學記》有殘宋本為依據(jù),所列詩題當屬可信,唯以為江總詩則大謬。考《南史》,陳后主禎明三年(589),隋兵渡江滅陳,后主與王公百司被俘送長安,尚書令江總正在此行之中。這便是江總一生中首次來到長安的時間。陳后主禎明三年亦即隋文帝開皇九年,而庾信早在開皇元年(581)已物故,江總既不可能與庾信在長安相見,又焉能有同答林法師之事?
周弘正初仕梁朝,侯景之亂,至江陵歸附梁元帝,授黃門侍郎,遷左民尚書,加散騎常侍。此時庾信亦在江陵,官御史中丞,轉右衛(wèi)將軍,加散騎常侍。由《庾信集》今存贈別周氏兄弟詩來看,周弘正與庾信在江陵時期當有密切交往。江陵陷落,周弘正遁圍而出,轉歸建康(今江蘇南京)依梁敬帝。入陳,授太子詹事。天嘉元年(560),遷侍中,國子祭酒。周、陳通好,陳朝乃派周弘正出使長安,迎接留在長安的安成王陳頊(即后來的陳宣帝)回國。直至天嘉三年春正月,北周遣使送陳頊南歸,周弘正一同護送返回建康。
周弘正此次抵達長安,與闊別六年之久的老友庾信重逢了。他鄉(xiāng)遇故知,二人愉悅之情可以想見。等到周弘正告別長安之日,庾信眷念二人交誼、慨嘆己身遭遇的感情如長江之水奪峽而出,再也遏制不住。今天保存在庾集中的送別周弘正的詩竟有三題四首之多。這些詩纏綿沉痛,足可說明周、庾的交情是何等篤厚。
由此推想,周弘正駐足長安的兩年中,必是和庾信等南朝舊臣時相過從酬唱。在庾信現(xiàn)存的作品中雖然已不見有以《答林法師》命題的詩,但認為庾信、周弘正與林法師曾有過雅集,彼此各有所作,弘正之作題曰《同庾信答林法師》,應該是完全合情合理的。至于林法師究竟為誰,史無明文,疑即北周同州(今陜西大荔)法師任道林,《廣弘明集》卷十載其《修述鄴宮新殿廢佛詔對事》一文,其馀事跡亦無考。
周弘正的這首詩語意淺顯,所寫無非是北上途中的見聞和感受。開頭兩句直接從歲晚客行寫入,上句點行年,下句點歲時。周弘正抵達長安是在元嘉元年三月,這一年他六十五歲,此處說“七十歲”,當是舉其成數(shù)而言。再由“歲暮”二字推斷,他們一行北上出發(fā)的時間應在上一年亦即永定三年(559)的歲尾,此時隋文帝已即帝位,并已徙封陳頊為安成王,但尚未改元元嘉。“徂征”的意思是說遠行,這里用“遠徂征”代指客行,似曾熔裁過西晉陸機的詩句:“牽世嬰時網(wǎng),駕言遠徂征。”(《于承明作與士龍》)而且以此行為作客,其中也含有悲苦難言之情。
三、四兩句,具體描寫北地景色。寒云布結,隴水成冰,俱承“歲暮”二字而來。北地歲暮,適值隆冬,行旅艱難,詩人身履其境,不免有遭際苦寒荼毒的喟嘆。五、六兩句,結出此行目的地在長安,以急欲到達的心情遙切答詩之意。這里用“日近遠,為忖長安城”,涉及到一段有名的睿智故事。據(jù)《世說新語》記載:晉明帝司馬紹九歲的時候,有一次坐在晉元帝膝上玩耍,恰在此時有人從長安來報告那里的消息,元帝就問明帝:“你說長安和太陽哪一個離我們更遠一些?”明帝說:“太陽遠。沒聽說誰從太陽那里來。”第二天,元帝與群臣宴會,又用這事問明帝,明帝竟回答:“太陽近。因為抬眼可以看見太陽,卻看不見長安。”是“日近長安遠”,還是“日遠長安近”,詩人的思忖中有向往有企盼,這是由他此行迎駕的使命所決定的。
周弘正自稱有才無相,生得狀貌不揚,還有些口吃,但博學專精,尤善談玄理,是梁末玄宗領袖。所作詩不多,今存十余首,皆明白曉暢,富有真情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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