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游留園·王國維
朝朝吳市踏紅塵,日日蕭齋兀欠伸。
到眼名園初屬我,出城山色便迎人。
奇峰頗欲作人立,喬木居然閱世新。
忍放良辰等閑過,不辭歸路雨沾巾。
一九○四年秋,王國維應羅振玉邀請,從南通到蘇州任教于江蘇師范學堂,主講心理學、社會學等課程。是年重陽節,他出游留園,寫了這首詩。
留園,是蘇州四大古名園之一。舊址為明代徐時泰的東園,清朝嘉慶年間在舊址上筑寒碧山莊,園主姓劉,初名劉園,后改為留園。園里溪水池塘、花木奇石,亭臺樓閣,曲徑回廊,皆美不勝收,是人們游覽觀賞的勝地。
“朝朝吳市踏紅塵,日日蕭齋兀欠伸。”吳市是蘇州的古稱。紅塵,指人世社會。蕭齋,即書齋,有蕭瑟寒傖的意味。兀,兀坐。欠伸,打呵欠伸懶腰。這開篇兩句即概說自己來到蘇州這座繁華鬧市之后,雖天天與人情世事接觸,卻仍無日不潛心于學術與教務之中。“蕭齋”雖是詞章中對書齋的習慣稱謂,但用于表現王國維的生活和工作環境,實在貼切不過。當時他二十八歲,生活還較清貧。“欠伸”則生動地表現了詩人勞神的狀態。詩人曾自敘道:“體素羸弱,性復憂郁。”這樣落筆,便可說明名園雖在身邊,卻未能撥冗前往領略的緣故,從而更提示了如今的出城觀賞,實在是難得之舉。
“到眼名園初屬我,出城山色便迎人。”這兩句在內容上應倒過來看。留園在蘇州市城西閶門外。蘇州是一個園林風景聞名中外的城市,蘇州閶門之外,除了留園,還有西園、虎丘等風光宜人的勝景。“山色便迎人”含蓄而生動地寫詩人出城之際對風光景色的敏感與興致。一路行來,詩人便來到留園。不言“初到”而言“初屬我”,語中大有親近感,足見詩人對留園一見鐘情,將其風貌情調引為“我輩中人”。
“奇峰頗欲作人立,喬木居然閱世新。”這是留園諸景給詩人留下的最好印象。平心而論,留園可觀之景多矣。那建筑宏偉,富麗堂皇的五峰仙館、林泉耆碩,那以竹、杏、葡萄、紫藤等組成的富于田園特色的“又一村”,一片桃園構成的“小桃塢”,處處都可以攝人詩魂,令人下筆稱美,但在這首詩中,卻只得略而不表了。詩人矚目興嘆的是“留園三峰”之景,那其中的冠云峰是北宋花石綱遺物,高可九米,是江南最大的太湖石。太湖石以其皺、瘦、透的質態而博得園林鑒賞家的喜愛,這已有悠長的歷史記載了。難怪它為詩人所獨鐘。“頗欲作人立”,把巨石的挺拔風姿人格化,驚險而可親可愛。與奇峰相伴的還有眾多的喬木。它經歷了世世代代,閱盡人間滄桑,年齡已是垂垂老矣,卻出人意料地依然鶴發童顏,年年新貌迎人。這其中包含著多少耐人尋味的哲理呵!
“忍放良辰等閑過,不辭歸路雨沾巾。”重陽佳節的確是出游的“良辰”,留園又是如此的美不勝收、發人深想,所以這位亟需抓緊時間研究學問的大學者,此時也興致勃勃,雨開始下大了,也沒有停住的樣子,可他依然流連園中,不忍“等閑”放過了這行樂的好時光。至于“歸路”上雨水要沾濕衣巾,他此刻也不去顧及了。在結句中,詩人對留園的一見鐘情進而成為一往情深,詩的意境也得到了更深的開拓——讀者不難想像,如此令詩人陶醉的名園,其景觀又豈止只是奇峰、喬木而已!
此詩以中間二聯為最佳,對仗精工,出語新奇,寫景則收到以少總多之功。這是一首既寫外界景物又寫內在心境、兩者融合得體的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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