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之容,唯“道”是從。
“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狀哉?以此。
〔注釋〕 孔:大也(河上公注)。孔德:指大德之人。容:動作、運作;如王弼注:“動作從道”,似動釋容(高亨《老子正詁》)。 恍惚:不清楚,似有似無。 象:形象。 窈:通“幽”,深遠的意思。冥:暗昧,深不可測,不清楚。 精:細微的原質。 信:征(徵)信、信驗。 閱:有認識、觀察、檢查的意思,如《管子·度地》:“常以秋歲末之時閱其民。”眾甫:王弼注:“眾甫,物之始也。” 此:指“道”。
〔鑒賞〕 本章老子繼《十四章》述“道”后又一次對“道”直述、寫狀。老子認為,“道”盡管無形體,人之感官難以察覺,然而確有這個“東西”,有它的形象,有它的實物,有它的精質,有它的信驗。它產生天地萬物。所以落實到社會人生層面,有大德之人都遵循“道”的規律。
以上《十四章》講到,“道”恍恍惚惚超越感知,無體無形超越物相,彌漫宇宙超越時空;但老子于此認為,“道”盡管窈冥恍惚,卻并非空無所有,其中有象、有物、有精。老子一提出,天下之人盡天下之言欲對“象”、“物”、“精”詮釋注解,但這“象”、這“物”、這“精”到底是什么,還是眾說紛紜。老子似乎也知道,于是轉而說到“其中有信”,這樣就將本體層面的“象”、“物”、“精”轉到了認識層面的“信”(信驗、征信)上;這一轉換,也使“道”與“德”聯系起來,也即是說“道”之如何在本體層面上的討論爭辯是無意義的,只有落實到社會人生這一層面(領域)才會使“道”得以顯示。在這里,“德”是“道”的形式,“道”是“德”的內容,沒有“道”就沒有“德”的功用,沒有“德”也就不能顯“道”;所渭“孔德之容,唯道是從”就指這意思,所謂“道應”也就在這意義上成立。
那么,這里的“道應”如何表現?“孔德之容,唯道是從”怎樣體現?在這里本章不可能像《淮南子·道應訓》那樣將《老子》各篇章一一與社會人生現象對應,因為這里是對“道”的抽象寫狀,難以用社會人生現象與之對應。正因為這樣,本章“孔德之容,唯道是從”大概只具方法論意義,它旨在提示人們無論恍惚窈冥,但必須信驗“其中有象有物有精”;推衍之,無論何事,哪怕是捕風捉影,寧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由此,歸逃鄉里的曹操過伯奢家,“聞其食器聲”,寧信其要“圖己”,遂夜殺數人后曰:“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寧我負人,毋人負我)(《三國志·魏書·武帝紀》注引孫盛《雜記》);引申開去,便有了胡適的“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法……諸如此類,大概都得益于《老子》此章的“道”。故此,老子也很得意地說:“吾何以知眾甫之狀哉?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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